第172章

一连几次吃瘪,公孙竹直接给赵烜出了个最直接的法子,“写情诗啊。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这么有才华,为她写一首诗,肯定能打动她。”

赵烜有些胆怯。总觉得要是写诗表明心意,小师妹会不同意,到那时她恐怕都不会对他笑一下了。

偏偏公孙竹已经把所有法子都试了个遍,唯今之计只有剖白一条道。

赵烜思忖再三,终是如公孙竹建议的那样,写了一首七言情诗。

他反复琢磨修改,将诗拿给公孙竹看,对方拍案叫好,撺掇他趁热打铁,“早点表明心意,你也能早点抱得美人归。”

赵烜被他这话羞得满脸通红,脑子里全是“抱……抱她?可以吗?”

不论如何,赵烜真的付诸行动。

中午吃完饭,囡囡总要扶案休息一会儿,她是个女官,为了照顾她名声,张承天单独给她准备一间房。

四下看了看,没有人,赵烜将自己写好的诗递到她面前。

囡囡本来就要睡了,见他走进来,二话不说先递了一张纸。

她在心里默念一遍,点评道,“诗是好诗,这是哪位大家的佳作?我怎么没读过?”

赵烜一步步靠近她,手撑着桌子,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头低下与她对视,那双眼里不加掩饰的情谊。

囡囡心一跳,头往后仰,这什么毛病,突然靠这么近干什么?

赵烜浅浅一笑,笑容温柔,“小师妹,这诗是我写的。”

囡囡微微一惊,有些不可思议,“你?”

不是她惊讶,而是他跟她一般大,他居然都会写情诗了。

她连情滋味是什么都不知道。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他比下去了似的。同时心里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这种感觉很陌生,她一时之间也琢磨不透,到底为何会失落。

赵烜笑着点头,丝毫没有退开的意思,声音越发温柔,“你觉得这首诗写得怎么样?”

囡囡歪着脑袋,再看一遍,不得不承认,这首情诗写得很有水平,那种辗转反侧的踌躇之态描绘得很真实,好像真有一个男子喜欢上一个女子,却苦于不知如何表达,那种吃不香,睡不着的情形展现在大家眼前。

她很忠恳地点头,“写得不错!”

赵烜笑了,“送你的。希望小师妹喜欢。”

囡囡眨了下眼,送……送她?她就算再迟钝,也知道情诗应该是送喜欢的姑娘吧?

她定定看着他,他的眼睛好像一把勾子在深深勾她的心。

殿下喜欢她?这…这…囡囡心如擂鼓,羞得脸颊通红。

直到赵烜走了好半晌,囡囡终于回神。这才惊觉自己额头全是细汗。

她将这首情诗放到柜子里,想着这是上衙时间,应该继续看卷宗,暂时先不想这些。

吃晚饭时,囡囡两眼无神,端着碗扒饭,连菜也不知道夹一下,而她旁边的二丫吃得喷香,两人这么一对比,差距立时就出来了。

木氏和陆时秋对视一眼,两人表情都有些凝重。

木氏敲了敲桌面,示意囡囡快吃。

囡囡回过神,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继续吃饭。

吃完饭,木氏叫丫鬟过来洗碗,陆时秋匆匆忙忙拉木氏回房间,那丫鬟瞧着两人猴急的模样,也不知想到什么,捂嘴偷笑。

木氏听到笑声,甩开陆时秋的手,瞪他一眼,小声道,“你慢一点。被下人听到就不好了。”

陆时秋现在满脑子都是闺女,哪还顾得上别人,随口道,“要是敢乱说,就把她们辞了就是。”他摆了摆手,“咱们说正事要紧。”

木氏点头,“你说吧。”

陆时秋探头往外瞅了一眼,把门关上,拉着木氏往床上坐,小声道,“你刚刚有没有注意到囡囡的表情。”

木氏又不是眼瞎,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她点头。

陆时秋咬牙切齿道,“殿下肯定出大招了。这小子居然还没死心。”他侧头看着婆娘,“你今天中午去送饭,囡囡也是这样吗?”

木氏认真想了想,摇头,“中午吃饭还好好的呢。”

陆时秋捏着下巴沉思半晌,“那应该是你走后,殿下跟咱闺女说了什么。”说到这里,他叱骂一声,“这小子越来越奸滑了。咱们得想想办法。”

木氏没什么主意,“你有什么办法?”

陆时秋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她今天回来不是换了衣服了吗?你去她房里看看她有没有什么不妥。”

这是让她去翻女儿的东西,木氏瞪大眼,有些不认同,“这合适吗?你不是说要尊重咱闺女的**吗?”

陆时秋说完这话,猜到婆娘会拿这话堵他,他这会脸已经红透了,可是硬着头皮道,“你就说你来拿脏衣服。不让她知道不就行了?”

木氏看着自己相公有些一言难尽。

她这火辣辣的眼神射过来,陆时秋多年的厚脸皮也有些抵抗不住,避开她目光,连连催促,“到底是她**重要还是你女儿的终身重要?你得分清主次。”

木氏站起来,咕哝一声,“反正你总有理。”

说完,气呼呼往外走,陆时秋以为她在生气,追在后头喊,“你去哪?”

“我去给你办事去。还能去哪。”木氏回头瞪了他一眼。

出了屋,有两个丫鬟站在门旁方便他们叫人,木氏有些心虚,轻声咳了咳,示意她们去花园摘花。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唇边浅浅一笑,点头应是。

木氏总觉得这两人笑得有些诡异。

还不等她想清楚到底是什么,就听后面房间的门被人打开,陆时秋的脑袋伸了出来,示意她快点进去。

木氏把刚刚的事情丢到一边,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才道,“那你给我望风,我进去看看。若是咱闺女来了,你就咳一声。”

陆时秋点头,“行!”

木氏这才蹑手蹑脚进了女儿的房间。

自打陆时秋跟她念叨过,要尊重女儿的**,木氏几乎很少进女儿房间。

这会子背着女儿偷偷进来,总有种作贼心虚的感觉。

担心被女儿发现,她速战速绝,飞快打量一遍房间,开始找女儿的官服。

女儿房间打理得很整洁,她几乎一眼便看到挂在椅子上的那身官服。

她眼前一亮,三两步跑过去,四下摸了摸,发现里面有张字条,不等她展开,就听外面传来小闺女那熟悉的嗓音。

“爹?你站这干什么?”

门外,陆时秋轻声咳了咳,撑着门阻止女儿的去路,“爹有些头晕。”

囡囡本来去书房看书,刚坐下来,想到中午殿下送她的那首诗,想拿出来看看,却想到衣服回来时就换了。只好折回来。

刚进院子,就见她爹站在门旁。

听到她爹说头晕,囡囡也顾不上拿东西,扶亲爹回堂屋坐着。

陆时秋借坡下驴,“爹有些晕,你扶爹回屋躺躺。”

囡囡点头,“那行,我扶你进去,咱再叫个大夫给你看看。”

陆时秋摇了摇头,“不用看大夫。我是昨晚看书太晚,脑子有点胀,歇一会儿就好了。”

囡囡见她爹面色红润,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便也没再坚持,不过她总有些不放心,“您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跟我们说,可不能讳疾忌医。”

陆时秋躺到床上,摆了摆手,“爹最近吃得好,睡得香。真没有毛病。你就放心吧。”

囡囡点头,“那我不打扰您休息了。”

陆时秋点了下头。

等她一走,陆时秋立刻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还不等他下床,就听到他婆娘的声音,“你怎么又回来了?”

囡囡回答,“我回屋取东西。”

“好!”

没一会儿,木氏就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推门进来,进了屋,背靠在门后,拍着自己的胸口,一阵后怕,冲陆时秋小声道,“刚刚差点吓死我了。”

陆时秋没空安慰她,“翻到东西了吗?”

木氏脸上有些不自然,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给你!”

陆时秋接过来,只见那张纸上面写着一首诗,先不提这诗,这歪七扭八的字真的太丑了。

木氏脸颊微红,“我……我的字,你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看的。”

她肯定不能把那字条拿回来,所以就只自己抄写了。

陆时秋见她生气,也顾不上嫌弃这字迹,赶紧读诗。

这诗脍炙人口,情深意切,他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读过。

“只有这个?”

木氏点头,“我从她袖袋里只翻到这个。我脑子记不住,就找了纸笔原样抄了一份。”

陆时秋坐直身体,恨声道,“这小子换法子了,想撺掇囡囡跟我们对着干。”

木氏大惊,“啊?那怎么办?”

木氏想到刚刚吃饭时,女儿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心里一个咯噔,“你说咱闺女该不会真对殿下心动了吧?”

这可不得了!木氏急得团团转。做父母的哪能犟过儿女。尤其是她相公还这么疼囡囡。别说打了,连骂都不曾有过。

陆时秋已是下了床,穿好鞋子,将纸条往自己袖子里一塞,“你别急,我去跟咱闺女说。”

木氏哪能不急,这一个不好,她以后想见女儿一面都难。

不提木氏如何着急,就说陆时秋到女儿房间找人,这才发现囡囡不在房间。

问了下人才知,女儿又去了书房,他只好到书房找她。

门外有敲门声传来,囡囡唬了一跳,下意识把那首诗往袖袋里塞。从这一点来看,这两人不愧是父女俩。

“进……进来吧!”

陆时秋推门进来,见女儿神色有些不自然,在她对面坐下。

“爹,您头好了?”囡囡歪着脑袋打量她爹。

陆时秋谎话张嘴就来,“没事了。我来找你唠唠嗑。”

囡囡不明所以,以为她爹看了什么好书,要教她,“行啊,您想唠什么?”

陆时秋坐直身体,“我想问你有没有心仪的男子?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亲了。”

囡囡想到刚刚那首诗,脸颊唰得一下红了,她咬着下嘴唇,有些难以启齿。

陆时秋心里一个咯噔,难不成他闺女对殿下动心了?

坏了!这可坏菜了!

陆时秋不等女儿张嘴,开始长篇大论给女儿传授经验,“这世上最美的诗不过是卓文君的那首《白头吟》,里面那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让无数女子向往。可是爹告诉你,司马相如这样的男人根本不能嫁。”

囡囡若有所思。殿下可不是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勾引卓文君诱她私奔,稍微正直点的男人都干不出这事。还有一个男人连养家的本事都没有,如何能托付?更不用说他当了官,竟要休妻另娶。简直无情无义。”

囡囡点头。殿下身份高贵,家财万贯,绝对可以托付。

“爹跟你说,男人喜新厌旧是本性。你要找,就要找个人品好的。如果你不幸嫁给司马相如这样的男子,不要像卓文君一样卖弄才华,挽回男人。这种男人就像隔夜饭,早就馊了。凭你的容貌,你的本事,完全可以找个更好的。”

囡囡被她爹逗笑了。在她爹心里,她样样都好,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陆时秋见女儿笑了。

囡囡歪着脑袋打量陆时秋,“爹,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纳妾?”

陆时秋东拉西扯一番,终于开始说正题,“傻丫头。这就是爹要跟你说的。男人纳不纳妾不是女人管出来的,靠的是自己的自制力。不是因为你娘有多好,爹才不纳妾。而是在爹心里,有个温柔贤淑的妻子,可爱的女儿就够了,爹不贪心。女色对爹来说不重要。”

他再混的时候,都没有乱搞男女关系。是因为他本身对女色就不着迷。

囡囡歪着脑袋,“爹,你是不是不想我嫁给殿下?”

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像一轮太阳,刺眼的很,陆时秋别开眼,结结巴巴道,“爹……爹才没有。”

囡囡捂嘴偷笑,“还说没有!爹是拿我当傻了吧?”

陆时秋抬头看她。

“一开始,我确实没在意。但是殿下每次要送我东西,你们马上就弄出来。事不过三,我又不是傻子。”囡囡摊了摊手。

陆时秋试探问道,“那你是咋想的?”

囡囡托着下巴,“可是殿下长的好看。我见过的人里,除了沈师兄,就数他最好看。”

陆时秋急了,“好看能当饭吃啊?”

囡囡振振有词,“可是好看的男人看着下饭啊?”

陆时秋:“……”

囡囡支着下巴又道,“而且殿下跟我一块长大,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感情也很深厚。”

“可他权力太大了。爹……爹护不住你。”陆时秋忙开口打断。虽然说这话有些丢人,但这就是事实,“如果将来他给你气受,爹都没办法给你出气。而且你一直努力学习,考上科举,就是为了当官。是,他将来是皇帝,你也能当国母。你帮助的人会更多。但是靠男人和靠自己是有很大区别的。”

囡囡脸上的笑容变淡。

只听陆时秋又道,“而且他将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你能受得了?你从小到大,除了丢过那回,没人给你气受过。你不知道受气的滋味有多难过。”

囡囡坐直身体,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问,“会像饿肚子一样难受吗?”

“比饿肚子还要难受,心口疼。”陆时秋虽然没有被人抢过喜欢的女人,但是他的宝贝闺女要被个狼崽子叼走,这份无力感跟受气是一样一样的。

囡囡抬头看着他,眼里亮如星子,“爹,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第一位。”

她头一回对一个男人对心。不是兄妹情,不是玩伴情,而是男女之情。

这种感情很新奇,就像冬日里冒出的小嫩芽,对未知充满着新奇与渴望。

只是还没等它茁壮成长,她最亲近的人就给它泼了一盆冷水。它是要继续挣扎还是要接受现实呢?亲情与爱情,一左一右拉扯着她,都要她选择。

陆时秋弯了弯唇角,“囡囡,你在爹心里也是第一位的。”

两人大眼对小眼,囡囡心头酸涩,最终败下阵来,“虽然我舍不得殿下,但是爹比我大这么多,懂得比我多。我听你的便是。我……我以后会避免跟他接触。”

陆时秋总觉得他女儿说这话的样子有点可怜。

从小到大,除了被拐那一次,她很少会露出脆弱的姿态。就连开始学习,记性还不怎么好的那一年,哪怕她一遍遍抄书,手指都磨破了,她也没有气馁,更不会觉得委屈。她就像竹子一样坚韧。

明明他应该高兴的,毕竟他女儿都答应了,不会再跟殿下接触。可他看得出来,囡囡很伤心,她是真的喜欢殿下。

他们才十七岁,情窦初开的年纪,感情生涩,没有利益纠葛,只有纯粹。

两人才学相当,殿下风流倜傥,待人温和,没有一点皇太孙的架子,囡囡古灵精怪,两人互相喜欢也很正常。

只是殿下身份太高了,囡囡要是嫁给他,万一受委屈,就是万劫不复。

陆时秋咬咬牙,硬着头皮出了书房。

木氏见他回来,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怎么样?囡囡怎么说?”

陆时秋重重叹了口气,只觉得身心俱疲。他明明已经成功了,为什么一点也不高兴呢?

木氏见他不说话,有些急了,“怎么样了?你倒是说啊。你要急死我啊?”

陆时秋回了房间,确定没人,才开口,“女儿答应咱们了,以后不跟殿下多接触。”

木氏闻言,大松一口气,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喜意。

只是当她看到相公脸色不怎么好,她又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陆时秋躺到床上,很是疲惫,“虽然如我愿了,可是咱闺女一点也不高兴。我看着她难过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木氏有些怔然,小声道,“我们也是为她好。”

“可她喜欢殿下。是我硬生生拆散了他们。”他本来应该高兴的,可是陆时秋丝毫感觉不到成功的喜悦。他好像话本里的恶毒丈母娘,不近人情地拆散一对有情郎。

木氏沉默了。

屋里一时间静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木氏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我去看看闺女。”

木氏推门出去,没过一会儿,她又急匆匆跑回来,“我刚刚在书房屋外偷听,囡囡好像在里面哭啊。我也不敢敲门,怕我进去,她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应付我。”

陆时秋听后,身体没动弹,心里却越发自责。如果不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本事,担心女儿嫁进宫,会被殿下欺负,他也不至于非要拦着女儿不让她跟殿下接触了。

木氏坐到他旁边,默默垂泪。

当父母的,儿女不高兴,他们又如何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