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接下来几天,正如陆时秋猜想的那样,不少官员争相给他下帖子。

陆时秋通通来者不拒。

他的要求依旧是之前的老一套。只要价钱到位,无论多能折腾的混世魔王,他都能调1教好。

有些官员家出不起这么多银子,只能打消念头。

家底厚的人家经过深思熟虑,还是把孩子送过来了。

一共有十五位学生被送了过来。其中还包括之前那十位学生。

当严仲文听说他们要回来了,一大早就站在门口等。

可是等这十人下了马车,严仲文一眼就看到一张张苦瓜脸。

他们看着陆时秋的眼神明显带着谴责。

他们很想说,先生,您怎么恩将仇报啊?我们可是帮您赢了比赛。您居然转手就把我们坑了。

说好了只教一年,现在倒好,居然啥时候考中进士啥时候回。

往日慈眉善目的长辈们一个个全握住他的手,一边夸,一边劝他们回去。

他们撒娇耍赖不想来。

长辈们一句句反问扎他们的心。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先生为人很好,讲课有趣,还经常称赞你。说你是他见过除状元以外,最聪明的学生吗?你可不能浪费你的聪明,你要考状元为家里争光……巴拉巴拉。

往日他们为了讨长辈开心,又不甘心被祖父和父亲叱骂,把先生夸他们的话原封不动说给他们听。没成想,居然被这些话给架起来了。

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先生有多阴险。先生一定是算准了这些,所以才好话不要钱似地夸他们。也认定他们一定会回家炫耀。

偏偏他们还真着他的道了。

学生们一个个幽怨地看着先生。

陆时秋通通装作看不到,非常自然上前拍他们的肩膀,“哟,不错,这几天精神多了。走,跟我进去,我给你们准备了一样礼物。”

大家闻言欣喜起来,“什么礼物?”

前面十个跟陆时秋已经熟悉了,刚开始为自己默哀,可是难过之后,又能怎么办?他们倒是想跟陆时秋反抗来着,可他们斗得过吗?

先生走一步看三步,设套子给他们钻。

想想接下来他们还要在这边学习。又想起刚开始来这边时,他们不听话,只能自己做饭,想想还是认命吧。

乖乖听话,考上进士,然后最点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要回来。

陆时秋见他们很快想通,神秘一笑,“你们进去就知道了。”

前面十个撒腿往院里跑。

后面那五个刚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四周看了看,一望无际全是田野,这是住在荒郊野外吗?怎么周围连一户人家都没有。

他们不熟悉地形,也不敢乱跑,只能跟在这些人身后。

刚进去,柳大郎就把大门锁上了。

那五个新生吓了一跳,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一个个面面相觑,最终有一人咳了咳,“走,进去看看。”

其他人赶紧跟上。

“来来来!你们一人挑一个位子坐下。”陆时秋敲了敲讲台。

那十个学生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那五个新生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

囡囡从自己位置上站起来,给每人发了一本书。

题目叫《如何从混混成为状元》。

没错,这是陆时秋的新书。他从年初,一直写到年中,花了整整半年时间,借着辩论赛的热度再度火了。

晏三奎为此还给了他千字一千的润笔费。俨然已经把他当畅销作者来看待。

新书刚卖出三天,首印两千本就卖完了。晏三奎趁热打铁加印一千本。甚至有外地书肆找他谈合作。虽然出不到晏三奎的价格,但也有五六百文,非常不错了。

兴许不久的将来,只靠写书,他一年也能挣个千八百两。虽然不多,但是他也算是真正的先生了。

陆时秋美滋滋想着。

底下学生看着这书名脸皮抽了抽。

先生真是一惯不要脸,原以为他坑了他们,先生能给他们补偿。谁成想,居然是书。

“你们看完这书就知道先生以前也干过不少混事。什么招猫溜狗,勒索讹诈通通干过。但是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只要你们有一颗向上的心,你们一样能考上状元。让那些觉得你们是讨厌鬼的人傻眼。”

其他人一言难尽。

陆时秋笑了笑,开始宣布一件事,“现在我来任命。以后公孙竹是咱们学堂的斋长,陆令仪当副斋长。

公孙孙竹负责考勤,仪容仪表。上课的时候要负责维护课堂秩序,在课后也要帮助管理学生。

陆令仪负责学生的饮食。如果谁没有完成任务,就自己做饭。你负责登记。”

之前那十人倒是习以为常。新来的五人却是傻了眼。什么?完不成任务,就自己做饭?

陆时秋说完,就让学生们先休息一刻钟,他回去准备他的教案去了。

等他一走,学堂里立刻炸开了锅。

……

陆时秋刚到家,木氏就小声道,“刚刚来了客人,正在家里等着呢。我瞧着他们穿得挺好。”

陆时秋笑笑,猜想是新家长,“我去招待他们,你先去灶房烧点茶。”

木氏点了点头。

陆时秋进了堂屋,就看到屋里坐着两个陌生人。一个是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一个是十一二岁的男孩。

两人衣着都很精致,一看就是出自大户人家。那小男孩束头发的簪子居然还是玉的。看那玉的成色估计价值不菲。

陆时秋脸上带笑,“两位今日光临寒舍,鄙人蓬壁生辉,快快请坐。”

两人站起来还了一礼,三人落座。

陆时秋有些迟疑,“不知二位是?”

年长些的男人笑盈盈道,“我是太康伯,名叫张国恩,这是我的儿子张承天。今天贸然登门是想请陆先生收下小儿。”

陆时秋努力忽视张承天打量自己的目光。

他对京城不怎么熟,他那十个弟子的身份背景还是囡囡从他们口中套话才知道的。

这太康伯是什么来头?他一头雾水。

不过人家是太康伯,那就是伯爷,家里指定很有钱。陆时秋脸上挂笑,试探问,“我这边对学生资质没有要求,只有一条,伯爷不知有没有听说?”

意思是别以为你是贵人,但是我这边只认钱。

太康伯还没开口,张承天1朝他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哼了哼,显然嫌他粗俗。

太康伯却不以为意,哈哈一笑,“自然!”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双手递给陆时秋。陆时秋一怔,接过来一瞧,居然是一万两。

陆时秋一头雾水,“这么大笔银子?我这里束脩每月只收五两。”

说着就要推回去,太康伯摆手,“陆先生,且听我一言。”

陆时秋点头,“您说。”

“是这样的。我家是皇亲国戚,富贵已经到头了,我不打算让我孙子考科举。但是我也不想他虚度光阴,我想要他成材,他不仅要比那些状元厉害,还要会别人所不会,你明白吗?”

陆时秋一愣。这意思是让这孩子全面发展,还得每样都厉害?

这人要求也忒高了吧?

“这是一个月的束脩,我每个月会派人送来给你。”

一个月一万两?

陆时秋眼睛瞪得溜圆,猛咽唾沫,这他娘的也太有钱了吧?

怪不得女皇绞尽脑汁不让那些世家子出头呢。想想啊,有这么多钱什么事办不成?

陆时秋看了眼张承天,这小子眼尾上挑,一看就不是安份的主。可是谁让人家老子有钱呢,看在钱的份上,他原谅这孩子的小缺点了。

陆时秋把银票揣怀里,从容如流拍着胸口,“好!既然伯爷看得中我,我必定竭尽全力替你教导。”

太康伯拱手,“多谢陆先生。”

他指着自己带来的笼子,里面有两只鸽子,“这孩子喜欢鸽子,请先生通融一次。”

陆时秋:“……”

行!谁叫您有钱,您是大爷呢。他还得帮忙搭个窝。

陆时秋点头表示同意,不过他还是补了一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太康伯笑了,“好!”

说完,他看着张承天,“好好跟陆先生上课。不要辜负你母亲……你祖父的良苦用心。”

张承天点头应是。

交待完毕,太康伯便告辞了。

陆时秋原想留他喝茶,对方不愿久留,客套一番,就告辞离开了。

看着马车越来越远,张承天久久没有收回视线,陆时秋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张承天低头看了眼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陆时秋一愣,这小子该不会是洁癖吧?居然连拍一下肩膀都不行。

张承天拂开他的手,淡淡道,“领路吧。”

这颐指气使的样子倒造得陆时秋一愣。这臭小子知道什么是尊师重道吗?

陆时秋勾了勾唇角,甩袖往前走,“好,我给你领路。”

陆时秋到了学堂,陆时秋指着囡囡后面那处空位,“你坐那边。”

张承天点了点头。

其他人看见这个陌生的小子微微有些纳罕,互相咬耳,“这人谁啊?”

看他穿的衣服家里必定也是有钱的,应该是当官的。

可是他们怎么没见过他呢?

京城官员很多,但是圈子不大,多多少少都认识。这个小少年真的从未见过。

第一堂课,陆时秋让大家到前面自我介绍。

这些学生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家境,什么我阿爷是礼部尚书,我爹是工部侍郎。

轮到张承天,他也没有瞒着,“我爹是太康伯,我是他的第三子,我叫张承天,今年十二岁。”

陆时秋看向其他人。

听到太康伯,学生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有人惊讶出声,“咦,这不是仁安皇后的娘家吗?”

现在是天皇和女皇共同执掌朝政。

天皇早年中了子母蛊,终身不能有子嗣。他登基时过继了奉元帝唯一的儿子,立为皇太孙。

皇太孙的亲生母亲是奉元帝的玉妃,因生皇太孙有功,天皇封为懿安皇后。

奉元帝的原配皇后封为仁安皇后。

懿安皇后的娘家就是顾家,仁安皇后的娘家就是张家。

这两家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要进宫给皇太孙当伴读。张奉天怎么跑到外面求学来了?

众人都有些不解。

瞧着张承天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他们也不好腆着脸凑上去,这样太掉价。

陆时秋听到这些信息也没放在心上。

他开始正式上课。

陆时秋以为张承天跟其他人一样是纨绔子弟,没成想,这人居然是个好学生。

他非常聪慧,当其他学生照着陆时秋的学习法背诵完文章,他却只需要读个两三遍就会了。

要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这孩子有些高傲,看不起人。

常用语就是“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

原来在陆时秋的激励下,学子们下了课,遇到不会问的问题就会问同窗。一般来说都是问问囡囡。

但是十几个全围着囡囡,那得等到何时。

于是狄虎撞着胆子问张承天,被他狠狠嘲笑一番,狄虎脾气火爆,哪是受委屈的人,恼羞成怒之下一把揪住张承天的衣领,“你小子,别以为你会几道题,你就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表情。有本事,你跟她比射箭。”

他手指向站在廊下的二丫。

陈为抽了抽嘴角,这小子真够奸滑的,自己不敢跟人比,让二丫替他比,要不要脸呐?不过他到底是狄虎的好兄弟,自然不会拆兄弟的台。

张承天推开他的手,脑袋扬起,“比就比,有什么了不起。”

于是张承天被二丫碾得渣都不胜。

狄虎乐道,“看吧,你一个大男人连个姑娘都比不上,你有什么资格傲?”

张承天到底不是傻子,他抱着臂,轻飘飘道,“行,我比不过她。有本事,你来跟她比一场,如果你赢了,我保证以后不嘲笑你。”

看热闹的人:“……”

突然有一人噗嗤笑出了声。

狄虎窘迫得不行。张承天看去,只见坐在他前面的小姑娘脸色绯红,灵动的眼眸闪着耀眼的星子。一口白牙在烈日的照耀下白得耀眼。

公孙竹展开扇子,“我们学堂向来都是互相帮助。如果你不喜欢帮助别人,但也没必要嘲笑别人吧?狄虎是有些粗心,但他武艺不差。而且你未必是咱们学堂学问最好的人。”

他看着囡囡,“她可是先生的亲女儿,从小得先生亲传。你跟她比,未必有胜算。所以做人还是谦虚一些比较好。”

张承天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兴奋,看着囡囡跃跃欲试,“真的?那不如比比?”

囡囡无辜躺枪,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可以。”

这次比赛比之前精彩多了,张承天水平远超公孙竹,两人你来我往,斗了上百个回合愣是分不出胜负。

陈为凑到公孙竹耳边,小声嘀咕,“看来这小子还是有两把刷子。居然都能跟陆令仪打平手。”

公孙竹扇子都摇不下去了,给囡囡鼓掌加油。其他人见此,也纷纷囡囡加油。

陆时秋带着沈青墨到的时候,两人斗得如火如荼,吆喝声吵翻天。

沈青墨常年板起的脸上带了些许哑然。

小师妹的学问可是数一数二的好,居然有人能跟她打平手。这人看来不简单啊。

真是稀奇了,这样的水平为何要找先生教呢?沈青墨有些想不通,问起陆时秋这孩子的身份。

陆时秋也没瞒着他,三言两语就把张承天的身份说了。

沈青墨微微蹙眉,张家居然有这么出色的孩子,他怎么没听同僚说起过这事呢。

“好了!我输了!”双方已经斗了两百个回合,张承天已经口干舌燥,主动认输。

囡囡歪头,“为什么认输?我看你还能撑一段时间。”

两人水平相当,斗了这么长时间,她依旧没有抓到他的薄弱处。没想到他居然主动认输。

张承天从身上掏出帕子,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我身为男子跟一女子打平手,就已经是输了。”

囡囡气结,这小子居然看不起女人。明明跟她一般大,居然像个老学究。

却听张承天补充道,“我祖父说,女子在家要干许多繁琐的事情。识字机会不多,而我却万事不管,我俩打成平手,还是我败了。”

这话听着还挺入耳。囡囡气消了一小半。

不过她面色古怪道,“你祖父说的是绝大数情况,不过我是例外。我平时在家也万事不管的。我跟你们一样读书写字。所以我俩打的是平手。”

平手就是平手,她又不是那等输不起的人。谁要他让。

不等张承天开口,陆时秋已经带着沈青墨走了过来。

看到沈青墨,囡囡像是找到了帮手,她冲张承天挤眉弄眼道,“你没输给我,不如你跟他比,他可是状元。如果你赢了他,你将来也能中状元。”

其他学生忙起哄,“对,跟状元比。”

沈青墨被囡囡架在火上烤,他弹了弹她的脑门,嗔道,“竟是胡闹。”

囡囡鼓着腮帮子,极力怂恿,“沈师兄,我跟他打平了。你跟他比嘛。也让他见识一下状元郎的风采。”

沈青墨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些许无奈。

张承天却极为兴奋,“沈状元的大名,张某早就如雷贯耳,咱们比一比。”

陆时秋看着张承天,他还真是看走眼了,这小子居然比公孙竹还能闹腾。

他拍拍沈青墨的肩膀,“跟他比,不用手下留情,让他知道你这个状元是名副其实考中的。”

张承天这小子不把他气焰打消,他都不知道谦虚二字怎么写。

陆时秋之前还以为太康伯是让他教这小子全面发展,现在看来,太康伯多半是想让他教这小子低调做人。

要知道张家是皇亲国戚,你一个外戚成天狗眼看人低像话嘛。

怪不得公孙竹这些公子哥都不认识这小子,想来张家人深知这小子德行,哪敢放这小子出来得罪人呐。

沈青墨骑虎难下,只能点头答应。

跟状元郎比,只比书上那些死记硬背的东西就有些太小儿科了。

两人比的是时政,陆时秋作评判,张承天对比也没什么意见,从这点来看,这小子心也够大的。

论亲疏远近,照理他应该偏向沈青墨,但张承天丝毫不在意。

被人这么信任,陆时秋倒是对他产生了一点好感。

想想这小子其实也不是一点优点都没有。

比时政,双方可以说是半斤八两,沈青墨是朝廷官员,张承天是皇亲国戚,都处于权力中心地带。

两人先是就国防,再到官员选拨,再到地震救援……考了四五个回合,答得都不错。

眼见胜负无妄,陆时秋话峰一转,谈兼并之法。

这是去年会试的考题,吵得沸沸扬扬。

后来天皇女皇大力主张,朝臣们才商定出“一条鞭法”。但是这个政策真的是最好的方法吗?

不一定。

沈青墨和张承天难得平静下来。谁也没有争着答题。

底下学子也开始讨论起来。

前天女皇颁下诏书,只要豪强大族主动把隐田隐户上报,就既往不咎。可惜效果并不好,只有家中没有根基的人家吓破了胆,把田产和下人上报。

那些家里有人脉的人家并没有。

陆时秋见两人没有提出好法子,便改出另外一道题,如何让粮食产量翻倍。

这次张承天败了。在今天之前,他根本没有下过地。

他生在大宅里,他是贵公子,每天都有好几个下人争着抢着伺候他,照顾他起居。他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谁要是伺候好了,他随手就赏对方一锭银子。

他不知道粮食需要经过耕地,播种,除草,收割这么多步骤。对提高产量之法更是一头雾水。

他就像天上的一片云,高高在上,不懂人间的疾苦。

这个许多人都能回答的问题,却把他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