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到了县城,木氏看到陆时秋带回个孩子,有些不解,“你带这么点孩子干什么?”

陆时秋只说这孩子可怜,而自己恰好需要一个书童,于是就带来了。

木氏一怔,她还真没想起来。像有钱人家的少爷都有书童。

他们家都是闺女,许多地方根本不方便出入。确实需要个男娃帮忙跑腿。

她也没再说什么,而是给孩子收拾屋子去了。

家里还有一间客房,偶尔有客人来,可以住。只是房间有点小,仅仅摆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连凳子都摆不下,只能坐在床上写字。

但是大头却不敢相信,“这真的是给我睡的?”

木氏见他这么惊讶,想到这孩子之前被大伯母苛待太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摸摸他的头,“对,这是你的房间。你一个人住的。你要是不喜欢别人进你屋,可以不用给人开门。”

说起**。就连陆时秋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无形中受了系统影响,轻易不会进女儿屋。更不会翻看她们的东西。

而木氏受他影响,也从来不会翻女儿的东西。

大头惊奇像半截木头。他从未想过他居然还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他不让进,别人就不能进。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房间。

“好啦,把屋子收拾一下,出来吃饭吧。”木氏被他震惊无比的眼神逗笑了,转身出了房门。

她走的时候,还特地把门带上。

大头整个人倒在被子里,闻着被阳光晒过,暖哄哄的被子,他心里头一次觉得温暖。

陆家吃饭,从来不搞特殊。

吃的都一样,就连大头也不例外。

望着那馒头白得像雪花一样,大头根本不敢拿。

洪氏提醒他,“拿一下吧。”

大头刚要伸出手,看着自己黑黢黢的手背,他起身往外跑,“我去洗手。”

动作太急,差点把凳子给带倒了。

说罢也不等大家反应过来,一溜烟跑出屋子。

众人面面相觑。

囡囡揉着肚子,眼底全是困惑,“他刚刚不是洗过了吗?怎么又要洗?”

三丫想了想,“肯定是没洗干净呗。”

大头打了半盆水,用了皂角,把自己的手洗了三遍,就连指甲都洗得干干净净。可惜,手背依旧黑得离谱。

他有些泄气,倒掉最后一盆水,蔫头耷脑进了屋。

终于把人等回来了,陆时秋忙招呼他坐下,“快点过来,就等着你吃饭呢。”

大头眨巴着眼睛,不可置信,木呆呆走了进来,“等我?”

他们居然还会特地等他吗?

陆时秋给他拿了个馒头硬塞到他手里,“只有晚上,大家才会聚在一起吃饭。早饭和中饭时间比较紧,不会特地等谁。下次可别误了时辰吃饭,知道不?”

虽然陆时秋这样解释,但大头还是很感动。

他在老家吃饭,从来没有人会特地等他。

甚至为了省下他的口粮,每到饭点,大伯母会特地选在饭点让他去别家借东西。

有那心善的人家会给他点吃的。

当然更多的是装作看不到他这个人。他只能跑到娘娘山自己烤海货。

没有锅,没有任何调料,海物格外腥,他常常会拉肚子。

要不是他命大,很有可能会死掉。

对于家人,他是陌生的。从来没有人尊重过他。

到了陆家仅仅只有一天,他立时就体会到了家庭的温暖。

吃完饭,大头抢着干活,木氏见他动作飞快,很快把碗碟收拾干净,惊讶张了张嘴。看了眼相公,“这样不好吧?”

陆时秋站起来消食,“有什么不好的。让他干点活,他心里或许能好受些。”

好日子谁都想过。但是之前过过那么苦的日子,乍然过上这种好日子,他生怕这样的日子会消失不见。可不就得机灵一点嘛。

木氏想想也是,带了二丫去东市买菜。

大丫催三丫,“你快点把我的书桌打好。我要练字呢。”

三丫点头,“那我现在就去找小石头。让他跟我一块做。两天时间,保证能帮你做出来。”

大丫重重点头。

三丫一溜烟跑走了,大丫转过身,见爹正盯着自己,她脸立时热了,生怕被爹看出她的小心思,有些不自在。

陆时秋摸摸下巴,“看来我也得练练字了。”

上次于大郎请他写礼单,他都不敢动笔。要是过年,村里人到他们家求对联,他不帮忙,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想通这点,陆时秋回屋换了身衣服,拿了点钱,叫上已经洗好碗的大头,“走,跟我去书肆逛逛。”

大头立时跟了上去。作为一个书童,书肆是必去场所。

买完东西,大头主动帮忙拎着。

经过香粉店,陆时秋想了想,进去买了些面脂。

大头听到一盒面脂就要一两银子,这么小小一盒,还没他手大呢。居然跟一石粮食一样价。他不由吸了一口冷气,呆愣好半晌。

陆时秋经常给木氏买这东西。

要不然木氏也不会好几年,还很年轻了。

他爽快付完钱,自己拿着面脂,大步出了香粉店、

大头紧随其后,小声道,“三叔,这东西怎么这么贵?”

陆时秋笑了笑,“这可是专门进贡给皇宫的香粉店。一两银子已经很便宜了。还有更贵的呢。”

大头暗暗咂舌,一两银子还便宜?

他怎么感觉自打他进了城,钱就不当钱用了呢?

晚上,陆时秋跟木氏说起一件事,“咱家三丫已经九岁了。她是姑娘家,天天往小石头家跑是不是不合规矩呀?”

木氏正在细细涂抹面脂,冬天风大,吹了好几个时辰,她的皮肤干燥得不像话。

听到这话,她转过头来,“你的意思是?”

陆时秋叹了口气,“难道你想让三丫嫁给一个匠人吗?”

匠人的身份是非常低的,属于下九流。

陆时秋是个秀才,三丫将来也能有二百两嫁妆。三丫完全可以择一门好亲,而不是嫁给一个只能解决温饱的匠人。

木氏受过没钱的苦。她从来没有告诉孩子们。

当她选择改嫁给陆时秋,其实是抱着多么大的勇气。

她没有信心能改变他,她担心女儿们跟着她吃不饱饭。她甚至担心他会把自己的女儿带坏。

种种担忧困扰着她,但好在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那种穷困潦倒的日子,她真的不想女儿再经历。她唯一担心的是三丫会抵触,“她跟小石头一起长大,两人非常要好,我担心……”

陆时秋合上手里的书,在书面上抚了抚,“你若真的为她好,就早点把两人关系给断了。”

三丫才九岁,对男女之情根本就不懂。

现在不把两人关系掐了,更待何时。

木氏也懂这个道理,她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头。

过了几天,在小石头的帮助下,三丫终于把书桌和椅子做好了。

木氏单独找三丫谈话,“三丫,男女七岁不同席。为了你的名声着想,你也不能再往小石头家跑了。”

三丫不明白母亲怎么突然不让自己跟小石头玩了,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可是我们是一块长大的。有什么关系?”

木氏轻轻叹了口气,“三丫,这就是现实。他要做木工养活自己,你也要开始学做针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不能任性知道吗?”

三丫动了动嘴皮,眼泪已经受不住,落了下来,“可我很喜欢做木匠。”

木氏格外宽容,轻抚她的头发,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没关系。你喜欢木匠可以在家做。甚至你可以花钱买下小石头的木工回来琢磨。”

“可是小石头是我的朋友。”

“如果他是个姑娘,娘不阻止你。可他是个男孩子,世道就是如此。”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朗朗读书声。

三丫推开木氏,“囡囡将来是不是也不能到隔壁读书了?”

木氏想了想摇头,“她不用。她要参加科举。将来她要像个男孩子去当官。她必须提前习惯外头的流言蜚语。这是她选择的路。”

三丫头一次认识到,将来自己选择走什么样路就得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小妹绞尽脑汁背书的时候,她有些不理解小妹为何要如此辛苦。

现在她才认识到,小妹选的这条路,意味着小妹将来能像个男人一样自由行走在外面。

而她呢?

是像大姐一样,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嫁了,从此把自己关在后院。

还是像小妹一样,废寝忘食念书就为了将来当官,从此要承受别人的流言蜚语,只为那一丁点自由。

她迷茫了,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知自己的前路在何方,更不知道到底哪条路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木氏也不逼她,成长第一课:大概就是不能随心所欲。

她的低沉很快被大丫和囡囡注意到。

三丫从来都是叽叽喳喳,每天晚上总是吵得人脑壳疼。总要囡囡提醒无数次,她才会闭嘴。

这天晚上,她却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要不是睁着那双大眼睛,她们都要以为她睡着了。

大丫正在练字,没一会儿手就酸了。

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回头问三丫,“你不舒服吗?”

三丫摆了摆手。

囡囡回过头,“那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是小石头欺负你了吗?”

三丫再次摆手。

大丫和囡囡对视一眼,不肯说话,只摆手,这什么毛病。

两人一左一右坐到她脑袋旁边,齐齐盯着她看,“你怎么了?”

三丫翻身坐起来,把自己的烦恼和盘托出。

大丫有些不解,“嫁个男人,将来生儿育女,像娘一样,不好吗?”

三丫摇了摇头,“不好。”

囡囡拍着自己的胸口,“像我一样考科举?将来也当个官?”

三丫头摇得更大,“整天跟人斗智斗勇,我也不喜欢。”

大丫和囡囡对视一眼,齐声问,“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三丫歪倒在炕上,“我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发愁啊。”

囡囡捧着小脸,“你不是喜欢做木匠活吗?你可以好好琢磨,将来开个木匠店。”

三丫摇了摇头,“我只是喜欢做东西,不喜欢开店。”

囡囡拍下巴掌,从善如流道,“那就不开店。光做。”

大丫到底年纪大些,“在家里做啥都行,但是嫁了人,恐怕就没空了。”她摊了摊手,“你看咱娘整天忙着卖烧烤,照顾我们一大家子。哪有空琢磨自己想做的事。”

囡囡皱了皱小眉头,“好像是这样。娘真可怜。”

大丫点了点两人的小鼻子,“所以你们要乖巧些,别总吵吵,让娘没个消停。”

三丫和囡囡相视一笑,而后一起冲她吐舌头。

囡囡笑完,冲大丫不满地咕哝一声,“大姐,你也真是的。咱们说正经事呢,你别逮到机会就教训我们。”

三丫紧随其后点头,犯了众怒的大丫无奈摊了摊手,“好吧。”

她想了想,“如果你不知道要做什么,暂时就好好做你的木匠活吧。说不定你将来也能琢磨出鲁班锁呢。”

三丫摇了摇头,“不行。我没有小石头的脑子。他手把手教我,我都做不来。”

喜爱和有天赋是两回事。三丫很清楚自己在木匠上面不会有什么建树,充其量只能当个爱好。

囡囡也出了几个,都被三丫一一否定。最后闹得两人都没了脾气。

囡囡还要做作业,听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没耐心了,“得得得,你自己想去吧。”

两人都不管她了,各忙各地去了。

三丫一连好几天都没来找小石头,小石头浑身不得劲儿。

一天下午,他把做好的东西拿到东市去卖,顺便到陆家找三丫。

刚好看到大头在院里帮三丫打水。

两人配合默契,有说有笑。

小石头隐隐有些不是滋味儿,拳头不知何时已经握紧。

“你怎么来了?”

陆时秋刚从顾家出来,就看到小石头趴在他家门口偷偷往里面窥视。

小石头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是陆秀才,赶紧站直向他问好。

被大人当场抓到,小石头很是紧张,额头全是虚汗,脸颊也不自觉涨得通红。

陆时秋看了眼院子,三丫和大头听到动静齐齐走了过来。

陆时秋上前拍拍三丫的肩膀,“好好跟他说。”

三丫点了点头。

陆时秋进了院子,大头跟了几步,回头看了眼小石头,目光微微有些锐利。

小石头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本能回头看去,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直直射到他身上。

大头收回视线,转身进了屋。

三丫轻声咳了咳,声音有些发飘,“小石头,那个……我爹娘跟我说,我已经九岁了,不可以再跟男孩子玩了。以后……我们……”

小石头急了,“你不是说我们可以当一辈好朋友吗?”

三丫点头,“我们可以当一辈子好朋友。但是不能再见面了。这样对我们家名声不好。”

她目光中透着些许无奈。“你将来会娶妻生子,会有人陪着你的。你别难过。你爹会在天上看着你的。”三丫轻声安抚他。

她知道自己要失去这个好朋友了。可是没办法,性别决定他们的友谊只能走到这一步。

小石头顿了顿,心里十分难过。

在自己最难过最痛苦的时候,是三丫一直陪着自己。他很珍惜他们的友情,可是为什么他们不能继续来往了呢?

小石头一路浑浑噩噩到了家。

为了做生意方便,他们家在城东买了房子。这房子比原来那个家要小一点。

往常他会待在锯木房里,现在却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望着清澈见底的井水,内心一片冰凉。

啪嗒啪嗒。

眼泪落到井里消失不见,他整个人如同被人抛弃的可怜虫,浑身上下散发着悲伤。

杨大郎从里屋出来,一眼便看到小石头发出痛苦的呜咽声,走上前,“小石头,你怎么了?”

小石头擦干眼泪,声音哽咽,“三丫让我以后不要去找她。”

杨大郎叹了口气,随便扯了个板凳坐到他旁边,轻抚他的后背,“小石头,你要知道三丫不是以前的三丫。她父亲是个秀才。她将来肯定要嫁给秀才的儿子。而我们家……”

小石头狠狠抹了把泪,眼圈通红,执拗地看着杨大郎,“我想一辈子陪着她。”

杨大郎眉心微拧,“那就只能娶了她。可是……”

“那我也考秀才。”

杨大郎微微惊讶,“可是你不是喜欢当木匠吗?”

“我以后有大把时间再做木匠活。可我现在不能没有三丫。”

杨大郎定定看了他半晌,“你想念,那当然好。”

杨大郎自然希望小石头能出人头地,为他们杨家争光。

似乎是确定了目标,小石头也不再颓废了。他把自己的工具全部收到箱子里,开始拿起书本。

这些年,杨家发生不少事情。

杨老头因为逃难路上吃了太多苦,身子骨亏得太多,于三年前撒手人寰。

杨二郎为父守孝二十七个月后,娶了新妇,在杨家前面买了一间极小的院子。两家常有来往。

杨大郎经常给人打短工,再加上院子里对外出租一间,倒也攒了一些钱。

杨大郎很快带小石头到附近的学堂报道。

束脩不高,正是方家能够承受的范围。

小石头由一天到晚做木匠,改为一天到晚看书。

三丫得知此事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她知道小石头有多喜欢做木匠。可是他却突然改变了想法,她有些不是滋味儿。

陆时秋宽慰她,“如果他真能考上童生,对他而言也是好事。起码将来他给人做工,别人还能高看他一眼。”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没有谁能随心所欲地生活,哪怕尊贵如女皇也不行。

三丫似懂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