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洛希雅感觉自己真是年纪越大脾气越好,如果是当年一两百岁的时候,这个人类早就躺在床上养伤了。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逃过一劫的雅弗继续用某种大型犬类般温和真挚的目光看她,“您刚才的那句“算了”是什么意思?”
站在走廊另一端的少女轻轻抬手抚摸自己的漆黑长发,看着雅弗时神色淡然冷漠。
不知为何,刚才那种胆怯感又一次袭上心头。
他感到毫无原因的害怕。
雅弗站在原地不动,心中不停地对自己说这是错觉。
“唉~”安洛希雅声音轻柔的一声叹息,“既然害怕,为什么不离开?”
“安洛希雅小姐你怎么了?”雅弗勉强笑着说道,其实他更想问自己怎么了。
安洛希雅静静盯着他,几秒后突然一笑,“你们人类看似聪明,有时候甚至还不如动物。明明本能已经感到危险,却还相信所谓理智的判断。”
她伸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随着响指声音的落下,走廊上蜡烛的火光突然变弱,火苗越来越小,最后无声无息的消失。
光线极速变弱,走廊已经被阴影黑暗吞噬,看不到一点光明。
雅弗四肢百骸都仿佛被阴影缠绕,生命飞快的从身体中流失,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幽冷。
他想开口呼救却说不出话来,只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拼命向说看到的阴影边缘——走廊边的窗户口跑去。千辛万苦跑到阴影的范围外以后,淋着大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浓郁的黑暗又一次蔓延到目之所及的地方。
这一次雅弗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身之所致目之所及一片黑暗。
“你是恶……恶魔。”雅弗在一片惊恐中想到了传说中生活在地狱的邪恶物种。
“现在才意识到吗?”带着冷冷笑意的动听声音响在耳边,与此同时左胸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
雅弗已经恐惧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到那个青年人类快吓疯了,安洛希雅随手撤离了阴影领域。
雅弗咳嗽着坐直身体,一只毛色漆黑的小鸟从他心脏位置拍拍翅膀飞走,而那个恶魔依旧站立在走廊尽头,姿态与刚才别无二致。
“离开,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安洛希雅淡淡的说道。
不用安洛希雅说,现在雅弗也不敢了。
看着青年连滚带爬的背影、不远处餐厅里的惊恐尖叫声……安洛希雅微微厌倦的说道“无聊。”
这件小事带来的深远后果在第二天清晨得到了体现。
一大群人类手持长剑将房门团团围绕,其中不乏有圣职者的身影,他们在外面布下了不少陷阱,打算和这个混上船的恶魔决一死战。
同一时间。
船舱外枕戈待旦,船舱内一片安宁。
安洛希雅正听着雨声和上帝一起下棋,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一旁的矮桌上还摆了热腾腾的红茶。
“你又输了。”上帝说道,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十三局。
“赢不了就赢不了,当磨炼棋艺了。”安洛希雅拨动一下指尖的黑王后,“这回是什么?”
赢家向输家提一个小要求,安洛希雅今天早晨已经断断续续做了各种小事。
上帝微微一笑,温和的开口道“那么……倒茶给吾。”
安洛希雅从善如流的抬起红茶壶倒茶,摆放在上帝面前。
“我为什么要比毫无赢面的象棋。”安洛希雅眼中噙着笑意,似真似假抱怨道“下次我们应该比打牌。”
“好。”上帝毫不犹豫轻声说道。
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声,安洛希雅有在卧室周围布置结界的习惯,那些人类攻破不了结界,正你一言我一语的想办法。
安洛希雅皱皱眉头,站起来打算先去解决那些人类。
上帝先一步抬起头来,望向门外轻声说道“遗忘。”
所有人的动作言语全部定格,瞳孔变得涣散茫然。
下一秒,人群默默散开离去。
他们遗忘了昨夜雅弗是怎样闯入餐厅、今日又是如何拿着武器站在这里。潜意识告知自己昨夜和今天毫无异常,即便是有人刻意问起,也会自动无视和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
“看到你身份暴露,我还以为需要离开这艘船了。”以诺说道,他正和安洛希雅一起站在甲板上散步。
“只是恐吓一下那个人类而已,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小。”安洛希雅说道。
大雨持续四十个昼夜后终于停止,天空正在放晴,一束阳光从连绵阴云中露出来,照耀在湿漉漉的船上。
安洛希雅提着裙摆走在以诺身侧,看起来心情甚好。
“话说回来,你在凡界遇到的的烂桃花可真多。”以诺闲聊道。
“其实在地狱也是一样。”安洛希雅随口说道“除去那些各种各样别有用心的高阶恶魔美人们,梅菲斯特和莫斯提马都对我暗示过,堕天使中贝利亚也对我表示过好感。”
其中梅菲斯特更是被她拒绝过好几次才死心。
“那你曾经同他们在一起过吗?”以诺好奇的问道。
“没有。”安洛希雅说道。
“因为你有喜欢的人了?”以诺问道。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安洛希雅神色漫不经心中又带点郑重,摇头说道“即便我不爱……他,也不会同那些人在一起。”
“为什么?”以诺说道“如果没有喜欢的人,在漫长无止境的时光里找个伴侣难道不好?”
安洛希雅歪头想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没意思,况且我又不爱他们。”
找个爱自己、性格也讨自己欢心的恶魔或堕天使,在一起吃喝玩乐、度过漫长而孤寂的时光……
这听上去很不错。
在地狱的漫长时光中安洛希雅曾经慎重思考过,但最终还是放弃,决定跟随自己的心走。
在地狱说贞洁是幽默,忠诚更是可笑。
恶魔所谓的在一起也不过是暂时寻求片刻的欢愉,之后各玩各的。堕天使会稍微认真一点,但安洛希雅不喜欢贝利亚,所以一切免谈。
况且这些所谓的爱意里面掺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甚至不如那个人类雅弗。
爱她的容貌、力量、地位、有可能带来的权势……
如果有朝一日安洛希雅因为意外而失去这些,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背弃她。
那这所谓的爱太没意思了。
“你呢?以诺。”就在前方的安洛希雅微微侧过脸说道“你很少提起自己的妻子。”
“她以前是我的女仆,年龄和我差不多大,从小在一起玩耍,长大后就自然而然的结婚了,后来过了几年,她在生玛土撒拉时难产去世。”以诺目光柔和的说道“几百年过去,记忆中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只记得我妻子爱穿火红色的长裙,很喜欢吃草莓派和在日光下骑马……”
说着,以诺开始有些愧疚,作为夫妻,她如今只在心里留下一个模糊而温暖的印象,他感到对不起自己的妻子。
安洛希雅又想起一件事,说道“你知道阿斯蒙蒂斯和莎拉后来怎么样了吗?”
以诺向她投过一个询问的眼神。
“阿斯蒙蒂斯偷偷陪着莎拉,直到那个人类老死才回到了地狱。”安洛希雅神情莫测的说道“回到地狱后,他和自己以往的情人们断的一干二净,然后将自己关在了宫殿里……连陛下都没想到他这次会如此认真和悲伤。”
“我倒觉得莎拉更可怜。”以诺淡淡的说道。
“我先回去了。”安洛希雅说着转身离开。
如果说在船上有什么好处,那就是诺亚只给客人们安排了两间房间了。
席兹这些天没有变成人形过,在那些人类眼里一直都是鸟的样子,而上帝一向让那些凡界生灵潜意识无视他。
在诺亚眼里,需要安排房间的只有安洛希雅和以诺两个人。
所以这些天都是席兹和以诺一个房间,上帝同安洛希雅在一起。
安洛希雅伸手推开木门,犹豫一下后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银发白袍的身影回头看她,完美的容颜上有着一丝迷茫和探究。
“安洛希雅。”上帝说道。
“嗯?”安洛希雅发出一个不解的音节。
“你……”上帝神色难得有些迟疑,良久后问道“你……为什么会爱吾?”
上帝想不明白。
不是出于虔诚的信仰、不是追求力量地位、不是对于神灵的狂热和盲目迷恋……
甚至不希冀过回应。
只是单纯的爱而已……
可是为什么会爱?又在爱什么?
这个问题出乎安洛希雅的意料,让她站在原地,长长久久地怔忡不言。
很久之后安洛希雅说道“因为……很久以前我诞生在地狱,见到过很多贪痴欲求的恶魔,一叶障目,以为世界就是如此了。”
“后来拉结尔让我意识到了这世界美好的品德不是说说而已,多年后我又见识过了天堂、地狱,还有凡界,您创造的世界如此广阔,无数种族生老病死在其中。”
“这些种族要比地狱好、比恶魔好,可也不过如此……包括我在内,谁不有贪婪欲求、爱恨痴狂,区别不过是或深或浅罢了。”
“耶和华,我一度爱您如同爱触碰不到的晨曦。后来这些年的相处中却又真正爱上您,我爱您不动声色的温柔和旁观众生的慈悲……也爱在您身边时那极端纯粹的沉静。”
安洛希雅漆黑的眼睫毛因为不知所措而眨动。
她这段话说的缓慢而又颠三倒四,中间连续停顿好几次。
安洛希雅想要将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真实表达出来,却又因为太过复杂而不知如何陈述。
可是上帝听懂了。
冰凉动听的声音就像夹杂雪花的溪水淌进心里,让神感到悸动和不知所措。
“安洛希雅……”上帝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安洛希雅走到上帝面前,大胆的握住耶和华的手,露出浅浅的笑意说道“我还想告诉您——我爱您,与您完美无缺的容貌无关、也与您是全知全能的上帝无关,与所有身外之物无关,我只爱您。”
声音传到耳中,霎那间似乎连时光也凝固了。
剔透的风或是明月光、指尖的雪花或是清澈溪水……俱都化做心中近乎沉沦的奇异感受。
上帝想,此时此刻此言此语,自己再也忘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