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后,人的生理机能会发生变化。
意识模糊、反应迟钝、变得冲动大胆或者易怒……
以及不计后果地、做出一些平常不敢做的事情。
裴煜从床上坐起来,单手撑着额。
宿醉后的头痛让他非常难受。
更难受的是脑袋里最后的那点儿记忆——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烤肉的地方回到客栈,只记得自己在洗澡,隐约听见秋风的声音。
秋风在跟倾鹭说话。
声音清脆,语调活泼,听上去心情非常不错。
倾鹭自小做他的暗卫,一个月内开口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可他会回答秋风的话,甚至还舞剑给秋风看。
即使明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默认的,那个瞬间,裴煜还是觉得自己一直努力保持的理智轰然崩塌。
他从浴盆里站起来,胡乱擦了擦身子,连外衣都来不及扣好,便急匆匆从屋子里冲出去。
再后来的事情,就不太记得了。
他隐约记得秋风似乎没对他做什么,任由他把她拉进房间里来,还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他呢?
他把秋风拽到怀里,强硬地搂紧了她,还亲了她……
裴煜闭了闭眼。
他这些事情的印象很模糊,他已经不记得当时的姿势和动作。
只记得小姑娘腰肢纤细,触感柔软。
靠近以后还能嗅到一丝香味。闻起来很甜,香香软软的。
这种味道他以前从来没闻到过。
裴煜想要努力回忆起前一天发生的事情,可他的脑海里只留下了模糊的印象,和一些微妙的细节。
他下了床,想要倒杯水。
结果在桌子上,看见了一张纸。
这张纸被压在茶杯下面,纸的材质他从未见过,很厚实,像是好多张宣纸压在一起,纸纹粗糙。
纸上用黑色的线条,勾勒出一个人的模样。
这人背靠着桌子坐着,仰着头,脑袋上顶着两只小揪揪,眯着眼,唇角含着笑。
……
秋风是起得最早的。
她醒来的时候,尹念荷的房间空空如也,尹天夜的房间大门紧锁。
还在睡觉,一目了然。
这两个人在平度城,仗着没什么人认识他们,都是同进同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哪对感情很好的新婚夫妇。
秋风叹口气,又看了眼裴煜紧闭的房门。
他应该也还在睡。
秋风也不想这么快就面对裴煜。
她处理感情问题向来喜欢打直球,可裴煜太自闭了,不喜欢说话,什么事情都喜欢隐忍。
从头到尾都是她主动。
就算她不介意,也不能这样主动一辈子。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要是裴煜一直不表态,她也会怀疑自己的判断。
这种明知道会引发日后矛盾的问题,最好在一开始就解决。
于是秋风一个人从客栈出去,准备绕一圈,顺带吃个早餐。
这座城市的糯米产量很高,除了著名的七珍糯米饭,早餐也有用糯米制成的。
他们会用荷叶裹着蜜枣和糯米一起蒸,吃起来感觉有点儿像粽子,但做的比粽子更加松软,味道甜糯,几乎是入口即化。
秋风一口气吃了两个。
回客栈的路上偶然看见一个贩卖手工小饰品的摊子。秋风顿时眼前一亮,走到小摊面前看了看。
这些东西都做得非常精巧,就算是放在现代,也是令人惊叹的手艺。
这种手艺或许会失传,又或许会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载入史册,后继有人。
秋风有点心动,想买两个放进自己的车子里。
按104说的,这个空间手链会一直跟着她,不论她到哪里都可以带着,也可以随意往里面存放、取出东西。
秋风看中了两只簪子。
摸口袋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没带钱。
她就带了几块银元,吃早饭的时候已经用完了,这些簪子二三十一个,根本买不起。
秋风左右看看,想要把这条路给记下。
结果看完左边再看向右边时,突然发现自己右边站了个人。
她一惊,下意识后退半步。
定睛一看,才发现来人是倾鹭。
秋风松了口气,拍拍胸口道:“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吓死人了。”
“……”倾鹭没说话,面无表情地对她伸出手。
手里拎着一只钱袋。
鼓鼓囊囊的。
秋风:“……咦,帮我买东西,你能报销?”
倾鹭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复杂。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手腕一翻,把钱袋抛向秋风。
秋风下意识接住。
倾鹭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秋风:“……”
这人估计昨天晚上也是给他家少爷吓住了。
真惨。
秋风笑着摇了摇头,用倾鹭给的钱,买了几个她看中的小玩意儿。
回到客栈时,他们四人的屋子都敞开了。
尹念荷和尹天夜正在大厅里吃早餐,而裴煜屋子敞着,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
秋风心情不错,跟尹念荷打了招呼。
尹天夜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念荷耳根红红的,看上去有些羞涩,轻声道:“早上好……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呀?”
秋风笑道:“嗯?我又不是醉鬼,当然早早醒啦。”
醉鬼尹天夜:“……”
尹念荷坐在桌边仰头看着她,悄悄招了招手。
秋风疑惑地走过去,就见念荷凑到她的耳边,小声嘀咕:“那、那个……昨天晚上,不、不痛吗?”
秋风:“……我昨天晚上在自己房间睡的。”
她瞬间就懂了尹念荷在想些什么,直起身子,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下她的额头。
尹念荷捂着脑门看她:“真的吗?”
“骗你做什么?”秋风道,“这种事情,我还不至于藏着掖着。”
尹念荷转头去看尹天夜,对方正端着茶杯,默默地在喝茶。
接收到自家小宝贝的视线,尹天夜被呛了下,掩着嘴咳嗽起来。
秋风:“……”
她昨夜进裴煜房间的时候确实天色不早了,周围也没有人,非要说会被谁看见,大概只有尹天夜和裴煜守在外面的护卫。
也就是说,尹天夜听了护卫的回报,然后一大早的——在跟尹念荷聊她的八卦。
被秋风质疑的视线紧盯着,就算是尹天夜也不由有些心虚。
他立刻转移话题:“何时启程?”
传言最好吃的那家七珍糯米饭在这座城的城西,距离他们住的客栈有段距离。
尹念荷惊讶道:“才吃过早茶,又要去吃东西吗?”
“出来玩嘛,就是逛吃逛吃。”秋风宠溺地摸了摸尹念荷的脑袋,“你不方便走太多路,负责吃就好啦 。”
尹念荷被摸得眯了眯,看上去非常享受:“好。”
秋风总觉得有什么灼热的视线,正盯着她抚摸念荷的那只手。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尹天夜在用眼刀杀她。
抬眼一看,尹天夜正在喝茶。
偶尔瞥一眼她。
也没敢多看,像是生怕被尹念荷发现了,怕惹得她反感。
那是谁在看她?
秋风站在桌边,怀里搂着念荷的脑袋,左右看了一圈。
——最终在二楼的某个房间门口,发现了视线的主人。
是裴煜。
裴煜穿得整整齐齐,一点都没有宿醉之后的狼狈。
跟秋风视线接触的瞬间,他低下头扯了扯兜帽,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
秋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在想——不知道裴煜兜帽下边儿的头发上,是不是还有昨夜给他扎小揪揪,留下的压痕。
裴煜瞥见秋风的笑容,心里可耻地感到轻松了不少。
他以为秋风会厌恶他的。
但秋风一如既往地对他笑,也一如既往的——很耀眼。
对了,他昨晚好像说了这句话。
裴煜低头走下去,走到秋风身边时,更加不敢看她。
仿佛恨不能把头扭到另一边去。
但很少见的,这次跟人碰面,是他先开口。
他说:“我们何时返回?”
秋风:“……??”
这人表白也好,不表白也好,哪怕说一句“天气不错吃了没”她都觉得自己能够理解。
他说的这叫什么话?他们才出来玩儿第二天,他就想回去了?
怎么他好不容易打开的心理防线又重新竖起高墙了吗??
秋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随你们。”尹天夜率先开口,“我跟念荷回泉永城,不同你们一路。”
尹念荷:“???”
秋风没炸,她先炸了。
尹念荷一下子从位子上站起来,气鼓鼓地看着尹天夜,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一起回……”
“念荷乖。”尹天夜说,“外面不安全,我也怕出意外。你跟我回去,我才能放心一点。”
他站起来,走到尹念荷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念荷。”他说,“我只是想护你周全。”
尹念荷揪住秋风的袖口:“邱枫姐姐会保护我。”
秋风:“……”
心情复杂。
不管怎么说,这局撩妹,裴煜又输了。
要不是念荷小天使向着她,没被尹天夜的鬼话欺骗……说不定她的进度条还要倒扣。
眼见着又要发生争吵,尹天夜立马偃旗息鼓,端起桌上的银耳粥,诱哄一般:“不吵了,喝粥,马上就凉了。”
尹念荷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喔……”
秋风:“……”
她看了一眼裴煜。
裴煜转身,背对着她。
秋风:“……???”
她有点生气了。
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不说清楚啊!
秋风气呼呼地甩袖离去。
裴煜立刻跟着她的脚步上楼。
秋风本来准备回自己房间,收拾东西离开,反正眼不见为净。
结果她收拾东西的时候,裴煜推开了她的房门。
这是他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秋风收东西的手顿了顿,察觉到裴煜即使进来了,也只是远远地站在大门口,没敢靠近。
她不爽,收拾东西的时候也弄得哐当直响。
要是在原来工作的时候,这种动静能吓得一大排小助理过来劝她哄她。
谁还不是个小公主呢?
男人真的是不能惯。
秋风粗暴地把衣服叠好,下一秒,听见门口有人缓慢出声。
“秋、秋……秋、秋小姐。”
他像是想叫“秋秋”,又不大好意思,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疏离的称呼。
秋风动作稍顿,没有回答。
不就是沉默吗,冷暴力谁不会?
“我……”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们即刻回程?”
秋风没吱声。
是我,不是我们。
她想。
没得到她的回应,裴煜显然非常不安。
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等回了平度城……”他说,“我便找媒人上门提亲。”
秋风:“………………?”
裴煜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干涩。
“你若是嫌我——”他舔了舔唇,颤声开口,“直接推了便好。”
秋风转过头去。
她的视线错开屋内的屏风,落在门口的裴煜身上。
裴煜已经闭上了眼,没有察觉到秋风正在看着他。
“没有关系。”他说着,不知道在劝秋风还是在劝自己,“没有关系。”
秋风:“……啊。”
原来是她,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
她从现代过来,下意识地以为确认关系就只是谈恋爱那样,然后才是结婚——
完全忘记了裴少爷本人的世界观。
裴煜低下头,单手拽了拽自己的兜帽,遮住大半张脸。
秋风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就算隔了这么远,也能感受到他的期待、紧张——和害怕。
按照这个书里的世界观,男方找了媒人上门提亲,女方若是不愿意,完全可以毫无压力地拒绝。
因为拒绝以后,跌份的也只是男方、以及男方的家庭。
女方不会因此承受任何舆论的压力。
她要是推了裴煜的提亲,旁人也只会说——看呐,那是邱家的小姐,裴家少爷也配不上她哩。
还能激起其他优秀公子的征服欲。
秋风无奈地看他:“我若是推了,你都不会不甘心?”
裴煜猛地抬头看她。
他绯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求——和不甘。
哪里像是“没关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