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冬夜寒凉,林云舒和张宝珠扶着春玉到了仁明殿。

还是那个殿,几日不见萧条了许多。林云舒微微眯了眼打量着这院子,之前觉得富丽堂皇的宫殿现在再瞧,跟冷宫也差不了多少了。

桌椅摆放整齐,重新打扫干净,院子里站着陌生的宫女。

待人走近,宫女极为规矩行礼,称呼没变,只是殿里的东西却少得可怜。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没了。

许多地方还有被兵器砍过的裂痕,只是还未来得及更换。

宫女一脸歉然,“奴婢已经命内务府的人做新的了,需要三日后才能做好。请皇后娘娘恕罪。”

张宝珠抬了抬手,“下去吧。”

三人心事重重,林云舒起身,“你们先歇着,我先出去一趟。”

张宝珠正想跟春玉说会儿私房话,也没有阻止。

待人走了,张宝珠握紧春玉的手,神色慌张,“春玉,真被你猜着了,宁王不愿意救皇上。”

春玉担心她钻牛角尖,回头嫉恨宁王,只能尽可能宽慰她,“宁王爱民如子。每年进贡金国三十万两白银,他怎么肯?”

说到底,宁王只是皇上的叔叔,是长辈,他占在大义上说不救。没有人敢说他做得不对。百姓们知道了,只会称赞他是个真正为民做主的贤王。

那些朝臣们全都是墙头草,之前说要救皇上,也不过是为自身着想。并不是真的因为忠君。

张宝珠沉默不语,低着头,绞着手指,看着外面清冷如水的月光只觉得人心难测。

这一夜许多人都没睡。

三大党派的大臣们从皇宫出来,连家都没回,到老地方汇回想法子。

太后党,太后已经被抓,他们没有了大靠山,算是前路最灰暗的派系。以前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低调。

不过今天这场短暂的接触,众人都琢磨出宁王的意图来了。

“他想登位。”许尚书是太后党的人,一直唯太后马首是瞻。

以往宁王为人低调,除了自己的部下,从不与文官来往。大家对他可算是知之甚少。以为他没了子嗣,消了夺嫡之心,没想到人家一直贼心不死。

最主要的是他想要这个皇位,无人敢跟他争。

现在月国正处于风雨飘摇时期,内有韩广平犯上作乱,外有金国虎视眈眈,随时都会扑过来咬他们一口。

“宁王是个武人。身体又不好,他登上帝位,会不会重武轻文?”有大臣担忧道。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反驳,“重武轻文是肯定的。他要铲除乱党,又要防止金人南下。不任用武人,难道要我们文人去打仗吗?”

许尚书捋着胡子,一点也不担心,“等平定乱党,他还会继续用文人治国的。总不能让那些不通文墨的粗人治理天下吧。那还不乱了套。”

“那就这么办吧。”

相似的场景,在别的地方也上演着。

卫党首领卫忠英已经死了,此次金人围攻,他们党的人损失最为惨重。群龙无首,很快就选出新的首领--陈良训。

东西厂和锦衣卫向来都是忠于皇上的。只是卫忠英野心勃勃,做了许多残害忠良的事情。

陈良训担心宁王会算旧账,把卫忠英所犯之事,怪到他们头上,“宁王名声在外,我们阉党被厂公弄得乌烟瘴气。宁王若是执意铲除,该当如何?”

除了锦衣卫是完好的男人,东西厂都是阉人组成,如果宁王不肯用他们,他们下半辈子只能老死宫外,被世人看不起。

宁王想要皇位,朝臣不能阻止,他们也不行。既然已成既定的事实,他们又何必以卵击石,唯今之计,还是带领大家谋求出路。

旁边有个尖细的嗓子响起,“在那些上位者眼里,我们这些阉人不是人是刀,是趁手的工具。既然能做皇上的刀,自然也能做宁王的刀。厂公不必担忧。”

“是啊,宁王下午在大殿把大家骂了狗血淋头。说明他对那些朝臣们也是心有不满的。宁王必定也需要我们这些人帮着打探众位大臣的隐私。怎么可能不用我们?”

这话倒是给大家吃了颗定心丸。只要他们还有利用的价值,就不怕没有出路。

而信王党这边就不怎么美了。之前金人围攻的时候,他们八百里加急写信给信王,让他务必赶到京城来共谋大事。但是也不知为何,信王迟迟没有出现。他们本能觉得事情不妙。

现在宁王露出想要登基的野心,别说信王不在京城了,就是在京城,他跟宁王比连一分胜算都没有。

这又不是太平时期,还能靠子嗣说话,现在靠的是兵力。谁拳头硬就听谁的。

相比其他人的彷徨,此时林云舒算是做她人生中最大胆的一个决定。

宁王在御书房正在跟心腹们商量接下来的打算。

想要皇位,又想要好名声,最稳妥的法子就是名正言顺。

众位心腹集思广益,开始参考以前皇帝登位的法子。

“祥瑞!我听说刘邦梦到大蛇,将大蛇斩杀,底下人都信他是真命天子。咱们不如也用这法子吧?”

“可以矫诏。王莽建立新朝的时候,不是有人献符命,有个叫哀章的人,献上金匮策书至汉高祖庙,说王莽是真命天子。”

……

宁王敲击桌面,“这些法子一听就是糊弄人的。太假了。”

心腹们急得抓耳挠腮,这些法子都用过了。再来一次,就是拾人牙慧,很容易被人怀疑的。

有个亲信道,“我听说有个江湖术士,相术十分了得。经常给人看相,在民间很有名气,不让他帮帮忙?”

这个法子倒是不错。许多人都信这个。

“你知道他在哪吗?”

“我前阵子听人说他在河间府出没,只要让人去找,总能找到的。”

“太慢了!总不能让主子等那么久吧。”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宁王抬了抬手,“行了。别争执了。”

就在这时有太监来报,附手在宁王耳边嘀咕几句。

宁王微微有些惊讶,“当真?”

太监点头。

宁王朝底下人道,“你们累了一天了,先回去休息吧。”

大家面面相觑只好告退。

从御书房退出来的时候,看到有个老婆子捧着个匣子站在外面,看着眼生,也不知是何人。

人群里有个娇俏的女子赫然就是林云舒认识的苏惜惜,她回头多看了林云舒几眼,拧着眉,又很快离开。

太监适时提醒林云舒,“顾林氏,宁王召你进去。”

林云舒点了点头,紧了紧手上的匣子,挺直脊背走了进去。

书案后坐着个男人,五十左右的年纪,面容慈和,正在提笔书写什么。

林云舒跪下行礼,手捧着匣子,“启禀宁王,此乃玉玺。现在物归原主。”

这玉玺是林云舒从几十车宝物中扒拉出来的。费了她好一翻功夫。有了她,春玉肚子里的孩子又多了一分胜算。

宁王头也不抬,既不叫她起,也不叫她呈上。写完后,他才搁下笔,亲自从书案后走过来,慢条斯理走到她面前,深深看了眼林云舒,打开匣子。

西汉末年王莽篡权,皇帝刘婴年仅两岁,玉玺由孝元太后掌管。王莽命安阳侯王舜逼太后交出玉玺,遭太后怒斥,太后怒火中烧摔玉玺,磕掉一角,后用金补上,从此玉玺留下瑕痕。

这玉玺正是缺了一角的。

宁王盖上盖子,示意太监接过。

林云舒手上一松,不动声色揉了揉自己的手肘。

就在她以为自己功成告成的时候,宁王突然开了口,声音清冷,“这玉玺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林云舒不慌不忙解释,“金人来袭的时候,民妇正在宫中陪伴玉妃娘娘。皇上命太监来找皇后娘娘,玉妃娘娘身体有恙。我们只好跑到冷宫躲藏。这玉玺是民妇逃宫时无意捡到的。”

没有好的解释,反正宁王也不可能问那些金人。她胡乱诌就是了。

破绽百出。宁王定定看着她,但是却没有戳穿她的谎言,装作信了,捏紧拇指上的玉扳指,转动几下,声音温和,“你护主有功,又献上玉玺。本王重重赏你,你想要何种赏赐?”

林云舒跪下磕头,“实不相瞒,民妇是玉妃娘娘的大伯母。在民间给人接生,因玉妃娘娘心绪不宁,招入宫中陪伴。玉妃娘娘身怀六甲,民妇只想她和她的孩子有个依靠。民妇恳求宁王殿下过继玉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为孙子吧。”

宁王把玩手上的玉扳指,轻描淡写道,“皇上被掳,玉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就是皇上唯一的子嗣,若是皇子,继承大位名正言顺。你让他认本王为祖。岂不是让他自动放弃皇位?你这是帮他还是害他啊?”

林云舒没想到他这么难缠。何着她把玉玺都献上去了,他还在试探她的用心。

就算春玉肚子里的孩子是皇上唯一的子嗣又能怎样。等你登上皇位,他只能算是隔房孙子。她之前还算漏了一茬。皇孙比皇子继承大位的可能性又低了一层。

历史上朱元璋传位给孙子,朱允文可不是什么好下场。所以这个孩子上位的可能性比信王的那些庶弟还要低。

但是谁让他身上流着姓顾的血呢,她现在别无选择。

林云舒苦着脸,“玉妃娘娘自小在乡间长大,大字不识几个,国家大事一概不懂,垂帘听政根本不可能。与其让他们娘俩孤儿寡母无人庇护,受人欺凌。不如宁王殿下登基为皇,过继他当孙子,将来他一样能登九五。”

她最后一句话极轻,份量却极重,更带着几分试探。

宁王眯了眯眼睛,绕过书案,拍了拍椅背,哈哈大笑,“你把玉玺呈上来还真是所求甚多啊。”

他眼里满是赞赏。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女人,明明知道她所图甚多,但开出来的条件却极其合乎他的心意。

她好像天生是个谈判家。明明是在跟他讨价还价,却一点也不让人讨厌。

他们刚刚还在讨论什么法子才能名正言顺,现在看来,这个玉玺才是最好的法子。

宁王捏着下巴打量她,这样能屈能伸又见识不凡的女人可不多见。

林云舒一时间分不清他是在称赞还是在嘲讽,只能站着不动,厚脸皮地当对方是在夸自己,“多谢宁王称赞。”

宁王笑罢,拭去眼角的泪水,将桌上的东西拿起来递给她,“你既然想为玉妃肚子里的孩子谋求继任者的位置,只呈上玉玺远远不够。不如再帮本王一个小忙。我答应你,玉妃生产那日,如果她真能生下皇子,我必定立他为储君。你看如何?”

林云舒眼前一亮?这么好?她低头一瞧,这才发现他给自己的一份圣旨。

上面的字是他刚刚写的,字迹还是新的。只是这是--皇上的退位诏书?

当今皇上首创瘦金体,笔法飘逸,却又柔媚轻浮,与他为人很像。但宁王武人出身,却能临摹出他的字体,不得不让人惊奇。

林云舒不明白他是何意,“你自己盖上玉玺不就行了?”

只要字体和玉玺都对得上,朝臣们不会不开眼,非要求根问底的。

宁王露出一丝浅笑,“谁盖不是问题。此诏由皇后宣读最为恰当。但皇后与皇上伉俪情深,本王不愿为难她。所以只好请你帮忙了。”

你不想为难她?所以你就来为难我?林云舒腹诽,何着她看起来这么听话吗?不过林云舒倒也没推辞,他都答应立春玉肚子里的孩子为储君了,她怎么能小气呢。这可是未来的皇帝。将来她的家族还得靠他提携呢。

哪怕为了挣个熟脸,林云舒也得答应,她很爽快地应了,“行。交给我吧。”

宁王往诏书左下角盖上印章,随后将玉玺放回匣子里,重新交给林云舒。

林云舒认命地将玉玺抱起来,“宁王殿下告退。”

宁王心情极好,冲她挥了挥手。

林云舒小心翼翼抱着玉玺,回到仁明殿。宫女们全都守在门外,安安静静地。

张宝珠和春玉正坐在榻上。榻边有个窗户,一缕月光透过窗户折射进来,犹如下了一层银霜。

张宝珠侧坐在榻上,双手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月亮,活似一尊雕像。春玉抚着肚子,一言不发静静陪在她身边。

听到动静,春玉回过头来,一眼就看到她手里拿着明黄色的东西,她张了张嘴,“大伯母,你手里拿的什么?”

宫里能用得起这种黄的人除了皇上,别无他人。

林云舒把玉玺搁到茶几上,把诏书递给春玉。

春玉接过来一目十行看下去,随后大惊,“这是皇上的退位诏书?”

这怎么可能呢?皇上怎么会写这种诏书?

张宝珠被她的声音吸引过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诏书,连连摇头,“这不可能的。皇上还这么年轻。他怎么可能会退位。”

林云舒给自己端茶倒水,刚刚说了那么多话,她口干舌燥。

喝完一杯,她嗓子这才舒服了,回答张宝珠的话,“这是皇上察觉到事情不妙,所以就把玉玺和诏书交给了你。让你带他逃出宫找宁王。”

张宝珠呆了好几秒,随即才反应过来,这是宁王的阴谋,他是想让她帮他造假。

张宝珠像扔烫手山芋把诏书啪嗒一声扔到地上,缩着身子往后退,“这不可能!我不会背叛皇上。”

皇上要是知道她也是宁王登位的帮凶,一定会恨她的。

林云舒弯腰捡起诏书,弹了弹上面的灰尘,神色微冷,“宁王已经答应,只要你读这个诏书。如果春玉肚子里的孩子是皇子,他立刻下旨封为储君。将来孩子继位,你和春玉一个是嫡母,一个是生母,都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如果你不愿意,对宁王就没有任何作用,只能被宁王派去守皇陵。你今年才二十三岁,你愿意自己的下半辈子都在荒山野岭度过吗?”

春玉滑下榻,坐到她身边,握住张宝珠的手,“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在这宫中寻求出路。我一直拿你当最亲近的姐姐,你忍心抛下我,死守着那个男人吗?”

春玉做这个选择一点也不难。自打进了宫,她一直在夹缝中生存,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哪还有闲情逸致谈情说爱。她和皇上之所以有这个孩子,也只是各取所需。她跟她根本就没有情谊。她自然不理解张宝珠的想法。

张宝珠握紧春玉的手。她有些不敢抬头看春玉。是她求春玉生个皇子,让她们有个依靠的。她也一直为此努力着。

可是她没想到要在皇上和孩子之间做选择。

这真的很难。皇上是她的夫君,纵使他千错万错,待她却始终如一的好。而她却要背叛他。他要是知道,心还不得疼死?

林云舒知道她很难,可是这个选择也意味着她的机会来了,“春玉一定要跟着宁王的,如果你愿意给你和你的家族带来生机,你就读这个诏书,若是不愿,我也不逼你。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也不忍心逼你。你想要忠于皇上。那这诏书就由春玉来读。她虽然不是皇后,但肚子里有个孩子,朝臣们也许相信也不一定。”

这最后一句话就是安慰自己的。事实上,皇上不可能会把玉玺和诏书给春玉。她大着肚子,金人怎么可能会放过她?只有张宝珠才是名正言顺的人选。

林云舒说完,也不打扰她,转身出了房间,到小厨房给春玉做些吃的。

再过一个月,春玉就该生了,一定不能饿肚子。

第117章

夜静悄悄的,进宫这么些年,张宝珠从未遇过这么寂静的夜晚。冷风袭来,天空从上至下悠悠荡荡飘下细密的小雪。

张宝珠仰着脖子,伸手接住,冰冰凉凉的雪躺在她手心,不等她看清它的形状,很快又化了。

张宝珠像个顽皮的孩子,不死心又伸手去接。

耳边传来一声轻轻地叹息,张宝珠的好心情戛然而止。

她头也不回,幽幽地道,“我没得选择了,对吧?”

春玉不答反问,“姐姐,如果皇上没有被金人掳走,我的孩子真的就能成为储君吗?”

这个孩子是两个人共同的期望,但无论张家还是顾家其实都帮不了他。如日中天的太后党,狠辣无情的卫党,如疯狗咬人的信王党,每一个都极难对付。

张宝珠神色一顿。

春玉抚着肚子,戚戚然,“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被掳,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张宝珠终于忍不住回头,脸上隐隐带了几分薄怒,“你说什么?”

皇上是她们的夫君,她怎能如此大逆不道。

春玉却好似没被她的冷脸吓住,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自打进了宫,我早就那些忠君忠夫的思想丢弃。其实你不应该再念着皇上。如果不是他当初一意孤行选秀女,你嫁给我四哥,现在早就儿女成群,顺心和美过完这一生了。”

张宝珠定定地看着她,又飞快低下头,“我进宫喝皇上没有关系。我是被信王府的人害的。”

春玉冷嗤,“信王是凶手,皇上就是帮凶。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张宝珠转过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多想无益。”

春玉没揪住不放,跟着附和,“是啊。有了这个孩子,咱们都要努力为他拼搏。但是你亲生的孩子,皇上尚且不能封他为太子。我一个贫家女出身的妃子,生下的孩子就更不能了。后宫佳丽三千,皇上还这样年轻,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子嗣。只靠我们如何能推他上位。反而宁王登基,金口玉言许诺我们,只要我生下了皇子,他就立我儿子为储君。不用我勾心斗角,也不用我日防夜防,就这么答应了。如此难得的机会,姐姐为何不愿帮一把呢?”

张宝珠词辞穷了。照春玉这么一说,的确省了她们很多事,她们也确实不用提心吊胆,担心太后再把孩子夺过去,也不用担心贵妃看孩子不顺眼,就把孩子害死。

只是感情的事不是这么算的。

“你对皇上从未生情。当然能算得清清楚楚,可我毕竟是皇上的结发妻子。皇上从未负我……”

“所以你这辈子都要为他守身如玉。还不够吗?”春玉抬手打断她的话。

张宝珠愣住。守寡?

“他被金人抓住,不是我们害的。你站出来宣读圣旨反而是给他颜面。现在外面的百姓哪个不骂他是无道昏君。纵使他一开始不能理解,时日久了总会明白。若他有一天,能够回来,我会陪你一起跪在他面前,请求他的原谅!”春玉抿着嘴,滑下塌,跪在她面前。

张宝珠哪能让她跪,赶紧下榻扶她胳膊,“快起来,你还大着肚子呢,仔细动了胎气。”

春玉不肯起来,“姐姐若是不答应妹妹,妹妹就不起来。”

张宝珠眼底满是无措,这……她视线落到春玉高耸的肚子上,咬了咬牙,“好。我答应你。快点起来。”

春玉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破涕为笑,“还是姐姐心疼我。”

张宝珠苦笑,“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赔上你的一辈子。说到底,这个孩子,你是为了我怀的。”

春玉二十五就能出宫,而她却因为自私强留她在宫里。

春玉摇头,“不关姐姐的事。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张宝珠救过她的命,要不然她早死了。欠她的总归要还的,再说了,亲生儿子是皇上,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她自然心动。

张宝珠握住她的手,扶她到塌上坐下,“皇上要恨就恨吧。总得有所取舍。”

如果舍了皇上,能换来孩子的未来和家族的荣耀,皇上的恨意她承受也就承受了吧。

翌日清晨,小雪停了,给干冷的地面留下浅浅一层湿意。

朝臣们天不亮就在大庆殿等候。

宁王在太监尖细的嗓音下缓缓驶入大殿,他依旧站在台阶上,未曾进一步,“昨天我们商量迎回皇上,太后和贵妃。三十万两白银已经筹到十一万七千两,还剩下十八万三千两。咱们接着讨论。”

朝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接话。

昨日要迎回皇上的是他们,宁王完全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但他的心意大家心知肚明。如果他们执意要迎回皇上,岂不是要跟他对着干,等他登上帝位,是不是要跟他们算账?

想通这一茬的朝臣们纷纷打了个寒颤。

昨天还信誓旦旦的朝臣们此时全成了锯嘴的葫芦。

宁王挑了挑眉,心里冷笑连连。还以为他那好侄儿当了十三年的皇帝,能有一个忠心的臣子呢。没想到全是道貌岸然的奸臣。

主战派的武将似乎察觉到文官们的退意,天生就不懂得弯弯绕的他们直接讽刺开了,“说什么忠于皇上,最后还不是舍不得银子?”

“就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关键时候溜得比兔子还快。”

文官们很想骂回去,但到底不敢得罪宁王,只能装作没听懂。

宁王欣赏够了他们的脸色,终于说了句公道话,“每年都上贡三十万两白银,别说咱们现在拿不出,就是能拿出,也不能惯金人这个脾气。皇上是我亲侄,最是体谅百姓,若是知道咱们为了救他,就置万民于不顾,他恐怕寝食难安。”

众位臣民面面相觑,宁王殿下一个武人,居然也会讽刺人?可再仔细一瞧,宁王脸上满是真诚,一点都不似作假。

仔细一想,该不是宁王殿下就是这样想的,所以认为皇上也是贤能人吧?

似乎只有这样,才合乎常理。

就在这时,太监来报,“皇后娘娘觐见!”

众位朝臣不明白为何皇后娘娘会出现在大殿。昨日可以说是来表明身份,今天就有些不合常理了。毕竟这可是男人们上朝的地方,后宫不能干政。她来干什么?

就在大家疑惑不解时,只见皇后娘娘身穿凤袍,头戴凤冠,双手捧着一个匣子和一张明黄色的诏书。

朝臣们集体哗然,随后跪倒就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王跪在最前面,张宝珠一步一步往前,行至龙桌旁,将玉玺摆放在桌子上,将诏书奉到手心,看着跪倒在地的群臣,“金人来袭前,皇上曾将玉玺和诏书交到我手里。请我务必昭告天下。”

朝臣们微微抬头,许尚书老迈的声音响起,“劳烦皇后娘娘读一下圣旨吧。”

张宝珠微微颔首,摊开诏书,清冷又严肃的声音在大殿中飘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退位!朝臣们集体哗然,皇上今年才二十七,三十都不到。他会退位?这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极有可能。皇上不想当亡国之君,一时害怕,所以才出此下策,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圣旨并未指明由谁来当新帝。

朝臣们原先怀疑是宁王的手笔,此时又有些犯嘀咕。如果真是宁王,为何他半遮半掩,不直接在圣旨上写明了呢?反倒只写了退位。

读完圣旨,张宝珠将圣旨交给太监。由太监呈给底下的臣子,好让他们确认笔迹以及金印。

普天之下能写出瘦金体的人除了皇上只有几位大能,而这些人闭门在家,并未进宫。也未曾见到有人拜访他们。

难不成这诏书是真的?

就在大家疑惑不解的时候,张宝珠将玉玺呈给宁王,“皇叔,皇上退位让贤。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对国家大事一概不懂。接下来就由你主持大局吧。”

宁王接过玉玺,“请皇后娘娘放心。待月国度过难关,我一定扫平金国迎回皇上。让你们夫妻团聚。”

张宝珠面上僵硬,随意点了点头,脚步略显沉重往殿外走去。

已经确定诏书是真的朝臣们,待张宝珠走后,齐齐跪倒在地,“请宁王殿下登基为帝!”

“请宁王殿下登基为帝!”

“请宁王殿下登基为帝!”

声音振聋发聩,一声高过一声。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张宝珠脚步一顿,眼泪流了下来。

宁王久久未出声,“我何德何能,诸位还是另选贤能吧。”

当即就有大臣跳出来反驳,“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至今未留下一丝血脉。玉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尚未出生。是男是女尚且不知。咱们月国百姓总不能指望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还望宁王殿下以大局为重。”

“请宁王殿下以大局为重。”

宁王回过头来,面露迟疑,“这……”

有大臣当即就跪,“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大臣跟风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王幽幽叹了口气,“皇上退位是为了不让我们月国向金国投降。他是我们月国永远的皇上。玉妃娘娘肚子里有他的血脉。也是月国最正统的继承人。”

大家一时间拿不准宁王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们猜错了,宁王其实无意登位?可是……

宁王话峰一转,“所以我决定暂时登基为帝,待玉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生下,若是皇子,立为储君。待他及冠,我必定退位让贤!”

朝臣们感激涕零,“皇上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