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二日,张老头将之前收的聘礼聘银如数退回。

没多久,顾家族里全都知道这个消息。

族长想去张家算账,被林云舒拦住了。

张老头是有一点私心,但那些都是小算盘。这次的根节不在他身上。两家都是被权力操控的可怜人。

族长听后,沉默良久,背着手走了。

退婚一事对小四打击很大,表面上看没什么问题,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

林云舒看着他这副样子十分心疼,却也是毫无办法,只能让严春娘给他多准备宵夜。

又过了两个月,小四接到陈继昌寄来的信,张宝珠已经进了宫。

小四得知这个消息,直接病倒在床,整日茶饭不思。

林云舒给他把脉,猜到他是思虑过重,她曾经也经历过这种痛苦,知道这种无能为力的滋味有多难受。

她搂着他,轻轻抚着他的背,“难过就哭出来。没人会笑话你的。”

小四将被子盖住自己,双手紧紧揪住被子的一角,声音从里面传来,沙哑中带着几分沉痛,“娘,我很伤心,我很难过,我心痛得快要死掉了。”

他泄愤似的锤着床,用了极大的力,手指都流血了,林云舒瞧着心疼,却没有开口阻止。

初恋,尤其是以悲剧收场的初恋,总是让人难以忘怀的。因为那是他第一次用尽心力喜欢一个人,并为之欣喜,为之若狂,失去后也难以忘怀。

让他发泄出来,总好过一直窝在心里。

她望着窗外,想到了前世。那也是个秋天,梧桐叶枯黄,随风飘荡,在一间病床前,她送走了她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紧闭着双眸,再也不会逗她开心,也不会时常叮嘱她按时吃饭。

他走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缓不过神来,她麻木如机器一般活着。有天夜里,值夜班回家,在小区里被人尾随,见她孤身一人住,起了色心。争执中,她意外将人捅死。却不想被另一个掩藏在暗中的歹徒打中头部,一命呜呼。

死的时候,她很不甘心,她还有大好的年华没有享受,她还有一只可爱的狗狗要养,她还有父母和男友留给她大把的钱财没有挥霍。她舍不得太多。

如果给她选择,她一定会好好珍惜自己的生活。不会为了省事,就住父母留给她的老房子。治安太差,人员冗杂。

可惜她穿越到了古代,值得幸运的是她有了四个孝顺儿子。他们每一个都很孝顺很懂事。

原身除了年龄大一点,容貌跟她别无二致。她甚至猜想这就是她的前世。

所以她接受这四个儿子一点也不勉强。她甚至喜欢上热热闹闹的生活。

她想要大家日子过得好一点。以为有了秀才功名在西风县这个小地方足矣,却想不到,远远不够。

权力可真好啊,不用自己动手,就有人主动送给你这世上最美好的人或物。

张宝珠的离去,林云舒开始反思自己,如果她不是觉得考中秀才就可以高枕无忧,一心督促小四勤奋苦读,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种情况了?

她将内心深处的懊悔往下压,深深吸一口气,握住小四的手,给他擦药,斟酌再三,开了口,“你爹去的时候,你大哥才十一,你才三岁。那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恨不得随你爹去了。可是我不能啊,你们还这样小,若是我离开了,你们怎么办?所以我咬着牙挺过来了。你现在难过,因为你喜欢宝珠,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并不都是尽如人意的。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是我们怎么求都求不来的。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要向前看。你以后还会喜欢另一个姑娘。你会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你会体会这世上的酸甜苦辣。而后越发珍惜现有的生活。可是到了那时,又有人来抢,以你现在的身份能守住他们吗?”

小四猛然抬头,他肿胀的眼皮下那双眼睛已经被血丝蔓延,他眼底全是狰狞,他握着拳头,紧绷着一张脸,“娘,你说得对。如果我是个举人,信王府的人不敢这么放肆。”他爬起来,将身上乱糟糟的衣服整理好,坐到书桌前,开始看书。

他的手刚抹了药,火辣辣的疼,可他却毫无知觉。

林云舒目的已经达到。与其让他伤心乃至颓废,倒不如让他忙碌起来,暂时忘记这痛苦。

等日子久了,看过这个大千世界,结婚生子,身上担的责任大了,喜欢的东西多了,他就会慢慢忘记这份感情。

说起来小四跟张宝珠私下里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两人互相喜欢不假,但要说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又不太可能。

两人都是谨慎有孝心的孩子,他们会为别人考虑,不会为了爱情就置他人于不顾。

也许可惜,可这世上幸福美满的婚姻本就极少。拥有,固然很好,没有,也不用执着。

这是死过一次的她悟出来的道理。

回了房,林云舒铺纸磨墨。以前她不愿意欠太大的人情,为了小四能早日考上举人,她求人又何妨。

第二日,林云舒将写好的信交给老大,让他请人捎去青州交给何知远。

老大也没问信中写得是什么,领命而去。

又过了一个月,张家那边发生一件大喜事。

张宝珠从五千位美女中脱颖而出,被皇上一眼瞧中,封为皇后,张老头被圣上封为太康伯,举家搬往京城。

而进献有功的信王因献美有功被皇上酌情放回封地。

陈继昌寄来的信中写道,皇后向皇上进言,不可因她,就将信王的税银收回。皇上允。

小四看完信件,眸间全是担忧,“她这样跟信王公然打擂台,会不会遭到报复?”

林云舒心中佩服这孩子想得周到,“她现在是皇后,张家好歹也是外戚,又搬到京城,信王有那么多人盯着,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京城动张家。”她视线移到窗外,“可惜剩下的族人就不一定了。”

林云舒原以为信王会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断陷害张家族人报复张宝珠的“忘恩负义”,万万没想到他们手段远比她想得要残暴。

腊月初,一伙强盗闯进张家村,见人就屠,听说那族长当场毙命,重伤者也有数十位。

西风县没有山,虽然东面靠着海,但是都被城墙围着,也不存在水匪。这些强盗只能是信王府的人。

老大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阵后怕。

小四也是久久不语。

方县令带人查了许久,也未曾找到蛛丝马迹。或者说他就算知道,他一个小小县令也不敢跟信王府的人对上。

腊月初十,何知远回了信。

林云舒打算在青州再开一家分店,让老二到那边考察。

小四也想跟去,林云舒允了。

两人一路到了青州。

何知远亲自招待他们,何知远将米秀才让他稍的银票交给老二,“这里是五百两银子。加上去年给的五百两,还差一千两。先生说要买铺面,我帮着打听了,你跟牙人去看看吧。”

老二接过银子,跟牙人去外面看铺面。

何知远带小四到他书房,“我明儿要去府城,不如你跟我一块去吧。我特点请知府指点你。你也知道崔知府出身清河崔家,那可是世代书香。比我懂得要多。你若能得他指点,对你大有裨益。”

小四向他拱手道谢,“多谢师兄。”

何知远拍着他的背,重重点头,“先生为了你真是煞费苦心啊。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要早点打起精神。”

小四这才明白是他娘拜托何知远帮忙。下级向上级提要求,那可是欠了个大大的人情。小四也不是那不识好歹的人,心中很是感动。

翌日一早,何知远带着十几个衙役一同出发去府城。

青州离府城不远两日过程,居然要带这么多人,小四忍不住好奇起来,“师兄,为何要带那么多人?”

何知远蹙紧眉头,眸光深远,“我听说府城边上常有山匪出没。有点不放心,所以让衙役们跟着。”

小四心情也跟着严肃起来,“官府为何不出面剿匪呢?”

何知远失色摇头,“竟说傻话。咱们河间府只有驻守边疆的将士,府衙哪来的兵。只靠那些衙役,如何能够?”

小四心中叹息,月国重文轻武,倒是滋生了许多山匪。

好在一路上,没有遇到山匪,一行人都大松一口气。

到了知府衙门,何知远不是头一回来了,守门的衙役都认识他,由衙役领路。

崔知府正在书房跟几位下属谈事情,瞧见他过来,笑着请他入座,“正巧说到你,你就来了,快跟我们说说……”

一扭头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个少年。

何知远给他介绍,“这是下官的师弟,姓顾名永季。”

崔知府之前就已收到何同知的信,知他有意培养人才,也答应帮忙看看文章,他将少年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沉吟片刻,捋了捋胡子微微颔首,“文章带来了吗?”

小四将自己的文章奉上,崔知府接过来,“好,我稍会再看,我们还有事情要商谈,你先到外面等候。”

小四点头称是。崔府的小厮带他到外面凉亭歇着。这湖呈不规则的四边形,每条边上各建了一座八角小亭,用于欣赏这湖光美景。

这亭子位于人工湖边上,四周栽着垂柳,叶子已经凋落,只剩下赤条条的柳枝随风飘荡,湖面没有结冰,湖水静得像一面镜子,绿得像一块上好的碧玉。

此情此景竟有一种吟诗的冲动,他随口吟了几句先人诗句,正待自己写一首,在脑子里斟酌字句,无意间一瞄,竟瞧见旁边那个亭子坐着一个身穿浅绿衣裳的姑娘,她此时正仰着脖子拿着酒壶往嘴里倒酒。半边身子却悬在椅子上,下一秒就要掉下去。

正这么想着,那姑娘噗通一声,头朝下跌入水中。

两人都下了一跳。

“快找棍子救人。”小四率先反应过来,推了小厮一把。

小厮得了提醒,手当喇叭冲着四周喊人过来。

湖边有一侧种了竹子,两人好容易才折断一根。两人跑到凉亭,将竹竿往水里伸,可那姑娘越漂越远,身体控制不住往下沉,已经只能看到一点衣角了。

“这该怎么办?我不会水啊。”小厮慌得六神无主。

小厮看着跑过来的同伴们,指着水里,“你们谁会水的,快点下去救人!”

这些下人面色苍白,你推我搡,就是没一个敢下水。

眼见那姑娘渐渐往下沉,小四狠狠心一咬牙,撂起袍子一脚,纵身跳了下去。

没多久,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就连在书房谈事的崔大人和下属们也给惊动了。

“这是谁啊?”

话音刚落,有个丫鬟急切喊道,“啊,是大小姐。快救大小姐啊。”

小四将人拖上岸,抱着胳膊蜷缩,冻得牙齿乱磕,身子直打颤。

何知远忙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师弟,你怎么样?”

崔大人立刻让管家将小四带到客房,“快点给他请大夫。”

何知远担心小四落了病根,忙跟了上去。

后院里,崔夫人听说女儿落了水,带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往这边来了。

崔大人待她走近,沉着脸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囡囡身边的丫鬟是怎么伺候的?竟让主子掉入湖中。”

绿翠几个丫鬟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崔夫人忧心女儿,也顾不上训话,让自己身边的丫鬟们扶着女儿到她闺房躺着,一叠声请大夫。

崔府就有府医,没多会儿,就提着药箱来了。

府医诊完脉后,给开了方子,“大小姐这是救得吉时才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天冷,少不得要受些寒。吃上几副药,应该就能好了。”

崔夫人让人去抓药,强自镇定,坐到床边给女儿擦她额上不断冒出的虚汗。

崔宛毓身上的衣服早就被人换了,但她到底在湖里待过,冻得嘴唇发青,至今还没醒来。

“囡囡,你怎么这么糊涂啊。竟会做出这等傻事。”崔夫人又气又急,不停拍打女儿的手,眼泪流个不停。

崔大人让丫鬟婆子全都退下去,瞧着女儿还没醒来,急得在房内转圈圈,“都是你惯得。一个姑娘家学人家喝酒。竟还被个男人抱了,这要是传出去,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崔夫人心里也自责着。听到这话猛然回神,眼睛盯着他看,“什么?救囡囡的是男人?”

“可不是嘛。”崔大人气得咬牙切齿,又一阵后怕,“何同知的师弟跟着一块来府中拜访,刚巧救了囡囡。许多人都瞧见了。”

要不是有顾永季相救,女儿都没命了。崔知府一方面感激他,一方面又怪他坏了女儿的名节。这感激也因此大打折扣。

崔夫人震惊过后,捏着帕子颤声问,“夫君?”该不会是要将她的囡囡许给他吧?

已经过了半辈子,崔大人哪里不知她的心思,拂了拂袖子,叹了口气,“我已经下令让丫鬟小厮闭嘴了,但是那么多人瞧见,未必瞒得住啊。”

被一个男人抱过哪还有名节?而且还被那么多外人瞧见,囡囡该怎么办?崔夫人心里又气又急,忍住酸涩问,“那人是什么身份?”

崔大人更气,看了床上女儿一眼,低声道,“只是个秀才。”

秀才?崔夫人差点叫住声,一个小小秀才就想娶她女儿,这叫她如何能够答应,她连连摇头,“不行!太低了。你二弟家的庶女都能配个举子,囡囡可是我们的嫡长女啊。”

崔大人心里越发烦躁,似有巨浪翻滚,脸色铁青,“哪家的嫡长女会独自喝醉,跌落湖中?”

眼见着两人吵起来,躺在床上的崔宛毓浑身上下绵软无力,胸闷难当,脑子昏昏胀胀,听到父母争吵,头像是要炸开,难受非常,“爹?娘?”

她娇美白皙的面庞经过冰冷湖水的刺激愈发显得苍白,那眼眶却是极红且肿,稍微睁大一点就刺痛得厉害,只能睁开一点点,她可怜兮兮地趴在床边,抚着胸口嚷道,“娘,我好难受。”

说着,她半边身子探出床头,吐到痰盂里,又狠快跌回被里。

又酸又臭,崔夫人喊了丫鬟进来将痰盂倒掉。

异味没了,崔夫人才注意到女儿再次睡了过去,她下意识摸向女儿额头,滚烫无比,“这是发热了?快点端温水过来。”

外间的丫鬟一直恭恭敬敬在外间候着,听到里面主子喊,立刻小跑进来。

崔大人再生气,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责怪女儿,重重叹了口气,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