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什么事儿?”原本累成狗, 瘫在地上不愿意动弹的老四, 忍不住问了句。
郝老头此时正心烦着呢, “让你过来, 你就过来,哪来那么多废话!”
也没顾上是不是自己最心爱的儿子, 直接就训了过去。
老四:“……”
平时他爹都舍不得说句重话,今儿个是怎么了?
转头看见还昏迷着的娘, 心想, 娘现在病成这个样子,估计就是为了这个事儿烦心。
老大、老二、老三, 见最受宠的老四都被训了, 赶紧麻利地爬起身。
郝老头领着四个儿子,站在自家营地不远处。
这个角位置,正好可以看见自家孩子,还能隐约看见昏睡不醒的老婆子。
郝老头拿出自己随身携带者的旱烟,小心翼翼地掏出烟袋, 把烟丝一点一点往旱烟筒里塞。
“爹, 我给您打火。”老四当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给郝老头点烟。
郝老头看着点燃的烟丝,深深的吸了一口。
“呼”又缓缓地吐气。
一根粗壮的烟柱喷出,模糊了郝老头的眼睛。
往常要是抽上那么一口,郝老头的心情必定是美滋滋的。
可是现在,郝老头却觉得越抽越愁。
四个儿子都是有点眼色的, 自己亲爹连抽旱烟心情都很不好。想来这会儿,爹的心情真的很差。
郝老头有事“吧嗒吧嗒”抽了好几口,待烟丝燃到一半,这才开口说话。
“你们娘,怕是不行了。”这事儿,估计几个儿子儿媳心理都有数。
“要是村里的老大夫还在,兴许还能叫老大夫看看。可是……”那老大夫是村里唯一的大夫,可是早就被发达的儿子带走,现在他们这群逃难的人群里,压根就没有大夫。
后半句话,郝老头不说,大家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别说没有大夫可以看病,就是有大夫,这缺医少药的,娘也是够呛。
其实几个儿子今天中午的时候,看见他们娘吐血,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们娘,大抵是要客死异乡。
“唉,当初,或许咱们就不应该听村长的,逃难出走。这逃难,是那么好逃的?”老二忍不住道。这逃难的日子,也着实太苦了些。
老二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可怕。可他们未来的一段日子,都会如此。瞬间就觉得,未来的日子暗无天日。
“二哥,你瞎说什么!咱要是不跟着一起逃难,你以为咱们留在村子里能有好日子过?没了村长牵制,咱们怕不是早被人生吞活剥了!”
哪还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老四开口怼他。
村里绝大多数的人,都跟着村长一起出来了。他们村的村长,是个德高望重的。年轻的时候在外面闯荡过,很是有见识。
在村里当了这么多年的村长,办事一直很牢靠,也不贪图村里那点子东西。所以村里人,都很服他。
原本村长提出了要整体逃难迁走的事儿,大家伙没几个同意的。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
只要活得下去,谁都不愿意奔波在外。何况外面的世道,并不是那么好。
可村长有理有据,分析了许久之后,村民还是动摇了。
最后村长拿出了大杀器,那就是村子里的那几口井,已经只剩下一点点水。
甚至,好几口井已经干涸,不再出水。
村长也是没办法,若是再
不迁走。
那么一点点的水,压根就不够村里所有人喝的。
更何况,那水一天天的下去,要不了多久,久会彻底见地。
所以,村长只能在还有一点水的情况下,跟大家说了这个事情。
好歹是在大家手里还有点东西的时候逃难,若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再逃难,那可不是逃难,简直就是作死了。
老四毕竟是念过书的,有远见些。他虽然是怕苦怕累,但却十分赞同村长逃难的决定。
“老四,怎么跟老二说话的?那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村民,十有**都是沾亲带故的,怎么可能把咱们吞了。再说咱们家兄弟四个,再加上咱爹,总共有五个壮劳力呢。他们就是心理有想法,也不敢乱来。”
老大觉得他们家壮劳力多,还有老四这个读书人。
特别是出了一个读书人,村民们特别给他们家面子,也十分尊重老四。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家在村里,还是挺有威望。
别人不敢随意欺辱他们家。
当然,这在灾难之前,确实也是这样。
可现在已经在非常情况下,村民们忍饥挨饿,又干又渴,哪里还顾得上礼义廉耻。
若是郝家留下,具体过上什么日子,那可就真的说不准了。但糟心的可能性极大。
“大哥,你不懂。”鼠目寸光的家伙,他懒得解释。---
“你!”老大听了老四这话,觉得十分刺耳。“老四,别以为你念过几天书,就可以教训大哥了!你念书的钱,可有我出的一大部分!”
他是长子,从小就下地干活,可以说,养家,他觉得出了很大一份力。
可现在老四花了他的银子,转过头还看不起他。简直就是端起碗喊娘,放下碗骂娘。
老大心理有些怀疑,就老四这个德行,供他念书,会有出息么?
虽说老四平日里看着还好,但有时候,老大总觉得老四看不起他们这几个,在土里刨食的哥哥们。
“大哥,你消消气。四弟,你也少说两句。”老三在中间和稀泥。
郝老头原本越发难看的脸色,看到老三出来说话,这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
“够了,你们几个兄弟。小时候关系很好,怎么现在越长大,关系越不好!我看呐,都是叫家里的那几个女人,给坏的事儿。”
以前儿子们没娶媳妇的时候,大家伙的力气,都往一处使,被提多有干劲了。
可现在,好不容易一个一个都给娶了媳妇,生了孩子。
到头来呢?
有了媳妇,忘了爹娘!
有了自己的小家,但凡有点儿事情,都只顾着自己的小家!
都怪那几个儿媳妇,尽嚼舌根子,搞得一个家,人心都不齐了。
老婆子也是的,一点都压不住儿媳妇,不然这几个儿媳妇能把儿子们拐带成这样?
作为公公,郝老头为了避嫌,极少说儿媳妇的不是。有看不惯的地方,直接跟老婆子说。至于老婆子怎么处理,效果好不好,郝老头就没法子了。
不过老婆子收拾一顿之后,总能好上一阵子。
他是个爱清静的,有那么一阵子,就觉得还可以,也不会再找事儿。
现在老婆子病入膏肓,那几个儿媳妇眼瞅着,都不咋孝顺。
说实在的,郝老头有点担心自己的未来老年生活。
他现在年纪大了,不太干得动地里的活计。以后还要靠儿子儿媳们养活,就他们现在对老婆子的样子。
他确
实有必要担心。
但无论怎么样,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郝老头相信,不至于饿着他,总会给口饭吃。
只要有饭吃,自己手里还有点银子,以后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太差。
再说,孩子们要是不孝,村里人的唾沫星子,可会淹死他们!
他们不敢不孝!
就如同他们不能不背老婆子一样。
该尽孝,就得尽孝。
“爹,您别生气!我们不吵,不吵。”
“对,爹,我们就是多几句而已,感情好着呢。”老大跟老四,是最有眼色的,不然家里也不会最宠他们两个。
这不,见自己老爹生气了,赶紧说好话安抚。
老二、老三没老大、老四,那么机灵,但也不是蠢的,也赶紧出声安慰。
老大见郝老头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这才问道,“爹,您叫我们来,却又不说话,到底是有啥事儿?”
累得半死的老大,现在只想瘫在地上,好好睡一觉。
“爹,您倒是说事儿呀?您站着抽旱烟,一脸愁容,我都害怕……”老三怂怂地道。
郝老头又深深了抽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之后,开口说道,“你们娘现在病成这个模样,显然是不成了。”
要是能醒,早就醒了,现在昏迷了大半天,都没有醒。肯定没好事儿。
这一路上,其实郝老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过心理还是有些难受,毕竟是给自己生儿育女,操劳了大半辈子的老伴儿。现在眼瞅着马上就要不行了,以后没人如此尽心尽力,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日此绝对不会如以前那般好过。
只希望儿子儿媳们,能够孝顺点了。
“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郝老头又说道。
四个儿子,听了他们爹说的这话,忍不住哀伤。
“爹,要不咱们找找村长,问问村长,有没有什么药,借来使使,看看娘能不能醒过来。”老四因着是读书人,村长比较看重,再加上老四跟村长的儿子一起念书,所以关系特别好些。
要是村长有药的话,说不准真的能看在儿子同窗的份上,借道一些药材。
怕就怕,连村长家都没有,那他们娘,就只能等死了。
郝老头听到老四这话,眼前一亮。
说不定,真的能,这样的话,就不用……
能让老婆子好起来,谁愿意她死?
“老大,你陪着老四,一起找村长去试试。”他们家除了老四跟村长家有关系,其他人也没这么大的脸。
“嗯,爹,我跟大哥去试试,您放心,要是村长家有药的话,我一定会借来的。”老四一脸肯定,就凭自己跟郝文的交情,一定能成。
“行,你们去吧。我跟老二、老三,就在这儿等着。”整个郝家村村民都在这块儿,不用几步路,就能走到,很是方便。
至于为什么郝老头不自己亲自去?
那是因为,郝老头曾经跟好正有些过节。终于这过节,郝正是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但是郝老头这么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不能彻底放下。
让他去求郝正,那是不可能的事儿!
……
“子仲,你家还有药材吗?我娘病了,昏迷不醒,想问问借点药材救命。你放心,以后家里有了,会还的。”老四一瞅见郝文,就把郝文拉到一边,连忙问道。
“什么,你娘病了?”郝文一惊!他一直在队伍的前头,郝老头一家,是在后头,所以没看见郝家大娘病了,那
也是正常的事儿。
“是,而且还有些严重,要是村里的郝老大夫还在就好了,还能请他老看看病。”老四一脸悲伤,恨不得以身代之。
郝文看了,一脸感动。
“两位大哥,你们等等,我家东西,都是我娘在管,我去问问我娘。”他们家外面的大事儿,都是他得做主。
家里这些小事儿,都是他娘管。
所以,这事儿,还是以要问他娘才行。
“娘,娘,子坚的娘病了,问咱们家还有没有药材。要是有的话,匀他们一点,等以后有了,再还给咱们。”郝文是个急性子,以看到他娘,也没管他娘身边有谁,就赶紧问。
“啥?你再说一遍?”郝文的娘苏氏,耳朵有点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让郝文再重复一遍。
“娘,我的同窗,子坚他娘病得不行了,找咱们借些药材救命。”郝文赶紧重复了一遍。
苏氏这才听清楚。
“真的假的?前几天看他,精神头还好着呢,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郝文娘虽然语气里不可置信,但心里,确实明白的。
郝仁他婆娘那瘦瘦巴巴的样子,病了也不奇怪。
但话不能那么说,村长媳妇,充分地表示了自己的惊讶。
“是啊,我们也没想到,娘她突然就病了,以前还好好的……”老大满脸悲痛。
村长媳妇,倒是想帮忙。可这药,却不是能乱吃的。
要是以前村里的老大夫开了药,说要吃哪个,那还行,可现在老大夫又不在,没人给看诊,她一个妇人,可不敢乱给药。
是药三分毒,要是不对症,更或者药跟病相冲,那一副药下去,对方要是一命呜呼了,这可怎么办?
到时候郝仁一大家子,铁定要找她家扯皮。
那样,就没意思了,还不如现在就不给呢!
“你娘是风寒还是高热,亦或者什么其他的症状?我家里就只有一些常备的药丸,比如说治风寒的、高热的、拉肚子的……”
苏氏也不是不愿意给,但好歹要知道对方什么毛病。简单说了下自己家中有的几样药丸,其实这些药丸,她家里也不多,一样就那么两三颗,但都是关键时刻的救命良药。
这话差点把老四问住了,“我娘她即没风寒,也没高热,更没拉肚子。现在就咳血之后,昏迷不醒。”
“对对对,今天下午咳嗽,咳出了血,然后就一直昏迷着。”老大补充道。先前他们娘,确实是还挺好的,就今天下午突然就栽倒在地。
其实他娘宋兰先前就有些不太好,只是大家都忙着逃难,看顾东西,照顾孩子,一到休息的地方,都恨不得躺倒在地,哪里顾得上其他。
再说老太太也不吭声,一直咬牙坚持,跟上大家伙的步法,所以一家子也就没发现老太太其实很不舒服,脸色也十分不好。
村长媳妇眉头紧皱,“这咳血,我们家确实没药。”她实话实说,不是她不想给,是她家真没有。而且,咳血的话,摆明了撑不了几天。
无论吃什么药,大致都是没救的。
看来宋兰她,怕是命不久矣。
唉,想来,这宋兰,年轻的时候,跟她还是颇为要好的小姐妹。
自从当年她们先后许了人,各自嫁出去之后,虽说在同一个村,却见面不过多,联系也渐渐少了,关系自然大不如前。
可到底她还是心里惦记她的。
然而,抬头她就瞅见宋兰家这两儿子,脸色难看,要是自己家不给,怕平白要被人怨恨上。
这给不是,
不给也不是。
那就只能给丸补药了。
“这样吧,我家里还有一丸老大夫的补药,你们拿回去试试。不过这药只是补药,并没有多大用处。子仲,去把那个青色大包袱里收着的白色瓷瓶拿出来,上面贴了名字的,叫养身丸。”
“唉,娘,我这就去。”能帮到好友,子仲还是很开心的。接了他娘的吩咐,赶紧去拿。
原本老大跟老四听了苏氏的话,心里隐隐觉得对方说这么多,其实就是不愿意给药。哪里知道,还有后面这等惊喜。
甭管是什么样,只要能有药就行。
好歹是一个希望,遂两人弯腰答谢,许诺等以后有了,一定加倍奉还。
村长媳妇压根就没想过这家还能还上,不过是同村情谊,加之还跟宋兰有些交情。有些事情,该做还是得做。
“你们俩可别小看这补药,这还是老大夫开的,贵得很。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你们先拿回去,用不用,你们好好商量商量。”
不一会儿,子仲就拿了那白色的小瓷瓶回来。
上面贴着一张条子,写着三个字“养生丸”。
东西一到手,老大跟老四,千恩万谢之后才离开。
“娘,这养生丸?有用么?”子仲有些担心的问道。
“唉,都吐血了,能有多大的用处?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要不是看中你兰婶子的份上,我才不给。那药可要十两银子一丸。这还是你奶当初吃剩下的,虽然精贵,但留着也是无用。你兰婶子那病,吃什么都没用。不过是尽尽心意,心里好受些罢了。”
郝子仲听了那药竟然要十两银子一丸,心中一惊。他们全家,一年也就花个十两银子。
这一颗药丸,就要十两银子,实在是太贵了!
难怪当初他奶病了之后,家里越发的穷困,原来奶吃的药丸,这么贵!
真是吓死人!
十两银子,都够他一年念书的花销了!
“娘,你真好。”这十两银子的补药,说给就给出去了。郝子仲为自己娘亲的大气而骄傲。
“好什么好,不过是看在你兰婶子的份上。”不然,想从她手里抠这十两银子的东西。做梦!
“对了,儿子,娘跟你说件事儿。你先答应娘。”村长媳妇,忽然说道。
郝子仲诧异,“娘,什么事儿,还要儿子先答应?”
他娘这么说,那就是这件事,他可能不太愿意。否则,他娘直接说就是了,没必要绕弯子。
“你先答应再说,你答应了,娘再说。”村长媳妇坚持先让自家儿子答应。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
一旦答应了,那就必然会做到。
“娘,哪有您这样耍无赖的,都不说事儿,就要我答应您。”郝子仲怨念,一方面心里想知道他娘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儿,一方面却又不想知道自己不愿意的事儿。
“我就是耍无赖了,怎么滴?你爹都……”村长媳妇笑眯眯。
“行行行,您是我娘,您说了算。不过,娘,到底是啥事儿?”郝子仲举双手投降。都搬出他爹来了,他敢不答应么?要是不答应,搞不好他爹都要收拾他。
“以后离这个郝子坚远一点。别跟他接触太多。”方才那郝子坚的神色变化,她在边上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以前她就不喜欢宋兰的这个儿子,太会钻营。因着自家儿子跟他是同窗,有了这层关系,总是扒着不放。
就跟吸血的水蛭似的,只要他儿子得了一点好东西,就要来卡点走。
一回两回也就
罢了,回回都这样,换谁谁受得了。
只是以前小姐妹的儿子,又不是她亲儿子,这郝子坚的脸,怎么就这么大呢。
难道是心里都没点数?
不,自然是不可能的。
怕是对方心里清楚的很,所以郝子仲他娘,才更讨厌他。
郝子仲一头雾水,“娘,子坚那里不好了?”他娘这么不喜欢。
“你啊你,我说你什么才好。为啥我跟你爹这么精明,生出你这么个糊涂蛋来。”村子媳妇简直怀疑人生。
她儿子不会是当冤大头当习惯了吧?
这可怎么是好?
其实村长媳妇想太多,郝子坚平日里对郝子仲确实是挺好的,两人从小一起上学念书,还是同一个村的,自然关系十分不错。
再加上郝子坚做得隐蔽,通常他一表露出喜欢哪件东西,郝子仲见好友喜欢,不用郝子坚开口,自己就双手奉上了。
这也是郝子仲,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人吸血的原因。
且不说村长媳妇这边,是如何教育儿子。
林雨薇这边,老大跟老四拿了药丸回来之后,就赶紧给林雨薇和水服下。
“爹,娘吃了这药,要是还醒不过来,那可怎么办?”老三看着他娘,连药都差点喂不进去,心情十分沉重。
郝老头抽完烟筒里的最后一口烟,这才声音又是沙哑的说道,“人吃五谷杂粮,这生老病死,谁能做主?你们娘要是明天还没醒来,怕是永远醒不过来了。”
气氛顿时一片死寂,谁都没敢说话。
昏迷不醒的林雨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