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骸比预计地还要早上几个小时醒来, 即便是燃着暖气, 小小的木屋仍抵挡不住缝隙中透进的凉风。
“事情就是这样的哟, 师父。”六道骸的弟子弗兰搬了张凳子坐在六道骸的身边, 绿发少年语气毫无波澜地陈述完了将六道骸从复仇者监狱营救出来的事。
六道骸微微侧过头, 抬眼看向弗兰,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KUFUFU,我把你送到那孩子旁边,可不是为了让她来这种地方。”
弗兰瘪了瘪嘴, 完全不记得自己之前对MM他们说过的[为什么大家都把ME当成小孩子看]的说法,向个小学生一样举起手认认真真地发言道, “啊咧, 师父也太偏心了吧,明明ME也只是个无辜的孩子哦。”
回答弗兰的是毫不留情穿透了他的头套的三叉戟。
弗兰本想像以往一样吐槽几句, 但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原本准备好的话咽下,当他再张开嘴时,青蛙头少年难得正经了几分,“棉花糖怪大概已经知道师父你在密鲁菲奥雷的身份了吧,看来比起除掉师父,棉花糖怪还是更想要一五八前辈呢。”
六道骸的眸色愈发深沉了几分。
连带着六道骸专属的中二地上扬的唇角也逐渐下撇, 抿成一条直线。
十分懂得看脸色的弗兰趁着火还没烧到自己的身上之前, 明智地捂住了肚子,虽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不过却一板一眼地说道,“啊呀,ME的肚子好痛,ME先出去了,师父还是先联系一五八前辈吧。”
——虽然一五八前辈现在可能挂掉了也说不定。
弗兰在退出房间之前,在心中这么默默地想道。
在保护六道骸和花崎葵之间,当时和复仇者缠斗的弗兰很快就作出了抉择——毕竟他对于[一五八前辈]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花崎葵既不是他的同事也不是他的朋友,最多只能算是他的笨蛋师姐和师父交给他的麻烦的任务对象而已。
更何况,将六道骸劫出来,以继承十年后的彭格列带来的指环,对抗白兰,拯救世界——怎么想都是这种事情比较重要。
弗兰微微侧过头瞥了一眼六道骸。
——啊,但是……
师父会不会这么想就说不定了。
联系上花崎葵,对于六道骸来说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毕竟他本就在那孩子的脑子里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从小陪伴着少女长大的六道骸深谙花崎葵究竟有几斤几两,也知道她的能力的不确定性。
但不管怎样——她是不可能从复仇者手下全身而退的。
所以,当六道骸在金发少女的精神世界里,看到她安然无恙的样子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这一口气在他看清面前少女的眼睛的时候,便重新郁结在了心里。
“你的眼睛怎么了,葵?”
面对语气不妙的六道骸的提问,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视线聚焦在六道骸的脸上,这才回过神来,试图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我把复仇者打倒啦,你有没有为我骄傲?”
我面前的男人神色一滞,六道骸垂下眼睛注视了我一会,才敛去了眸底的阴暗,恢复到他以往的模样,“KUFUFU,这次不逃了?”
我骄傲地叉起腰,“英雄才不会逃跑呢。”
六道骸的回答和弗兰一样无情又冷酷:“你的执照现在应该已经被吊销了。”
我顿时又感到了熟悉的心肌梗塞的感觉,撇过脸哼哼了一会,才自暴自弃道,“算了,反正我本来也没有英雄的大无畏精神,也不想为救民众而牺牲。”
六道骸微微扬起下巴,眸中有什么微微闪动,“哼,那你现在知道来救我的举动有多么愚蠢了吗?”
“啊,可是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没经过思考就很快地回答了六道骸的话,“和库洛姆一样,你最初同意我的接近只是因为我有利用的价值吧。”
我垂下眼睛,没有去看六道骸的神色,只是回忆了一遍我和六道骸认识的经过,随后忍不住笑了一声,“不过你最后对我的态度变得和对犬与千种一样了,我猜你的计划大概是出了岔子。”
我抬头对上六道骸的眼睛。
对于某种程度上陷入了比黑手党还要更深的黑暗的六道骸来说,“温柔”这种假象是不会分给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的。
他起初大概只是想让我成为灭掉艾斯托拉涅欧家族的一份子而已,又或许是他亲手摧毁整个家族的替罪羊。
但他最后在一片火光里把我拽走了。
六道骸把我推进了光明,自己却在无聊又枯燥,甚至看不见阳光的复仇者监狱里沉寂了七年。
“原来如此。”六道骸垂下眼睛,弯起了唇角笑了一声道,“你的猜想比以前的还要无趣。”
我笑得眯起了眼睛不说话。
毕竟有些话是不需要说出口的。
“你在哪里?”大概是见我不说话,六道骸终于想起了正题。
听到六道骸的我一顿,然后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才满脸认真地回答道,“白兰杰索的飞机上,大概是要去他意大利的据点吧,那个密……密什么来着?”
六道骸稍微好转的脸色顿时又变得危险起来,他眯着眼睛看我,就算他不开口我也知道他要问什么。
“毕竟他看上去很强的样子嘛,我怕就算我半条命也没了也打不过他,用幻术溜走的话又怕当场尸首分离。”我立刻头头是道地给白兰杰索分析道,“而、而且……”
白兰杰索的话又浮现在我的脑子里。
【“不想知道花崎父母真正的死因吗?”】——总之他就是这个意思。
白兰杰索没有骗我的必要。
虽然我和他相处的时间不长,不过按照他的性格,他真要将我带走,是不会真顾及“我可能会死掉”这种事情的。
我不关心本应被六道骸杀死的我的亲生父母是否还活着、为什么活着,也不关心他们是否在密鲁菲奥雷。
我关心的是那对在我六岁那年来到日本,收养我的、被警视厅的人宣布“因意外车祸”而死亡的我的养父母,花崎夫妇。
他们曾是我在离开六道骸一行人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活下去和向前走的理由。
啊,换句话说,大概是双手并不干净的我的救赎吧。
我最擅长的就是破罐子破摔。
既然没有逃跑成功的把握,也没有想好去处,那还不如按照白兰杰索所说的做。
虽然我知道这是陷阱。
“而且,白兰那里似乎有我的那对养父母死亡的真相。”我这么对六道骸说道,说出口的一瞬,所有的紧张被释然所取代,我的心情意外地平静。
六道骸微微皱了皱眉头,他缓缓开口道,“你要怎么做?”
“如果他们不是因为意外而死的话……”我略微思考了一会儿,语气平淡地回答道,“他们是我想要成为英雄的理由。”
他们也可以成为我抛弃英雄的所有规则的理由。
——我果然算不上什么好人。
我在心里为我逝去的曾在根津校长面前宣誓过的良心而默哀了短暂的三秒钟。
“白兰杰索的能力比你想象的要可怕许多。”沉默了半晌,六道骸才开口对我说道。
他的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我以为六道骸会嘲讽我一番我的脑子有问题,然后让我等待时机逃跑。
但是他并没有。
他只是握着三叉戟的一只手微微收紧,另一只手缓缓抬起,覆在了我的头上。
“这幅腔调,你倒是越来越像肮脏的黑手党了。”
我不服输地回嘴道,“你不也是黑手党。”
六道骸哼了一声,“我可没打算和那群黑手党之流走得太近,成为雾之守护者只是另有打算而已。”
我顶着六道骸覆在我头上的重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内心的小人像老母亲一般无奈地摇头。
还好六道骸对待库洛姆不像对待彭格列那样口嫌体正直,不然人家小姑娘早就报警了。
话说回来,大家为什么都爱按着我的头。
中原中也也是,六道骸也是,爆豪胜己不算,他是真实意义上的把我的头按进了脚下大自然母亲的怀抱里。
就在我想着这些无聊的内容的时候,我瞥见六道骸所构建的幻术世界在一点点地崩塌。
——这不是来自六道骸的力量。
果然,又是那朵长歪了的小白花的力量吗?
我这么一边吐槽着,一边看向六道骸。
他的神色无异,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刻。
六道骸松开了覆在我头上的手。
他深蓝色的鬓发微微被风所吹动,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六道骸唇角浅浅的弧度里似乎没有了中二的气息,我从没见过他这样温和地注视着我的样子。
草地、树林、天空……
在所有的一切崩塌之际,六道骸后退了一步,他微微阖上眼,又缓缓张开。
所有的颜色悉数褪去,在漫无边际的黑暗再次侵占我的精神世界之前,六道骸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脑海里。
“我一直为你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