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许同林和李盼娣回来的时候,许同森就站在门口,冲着许同林小声道,“妈知道你媳妇叫李盼娣了。”

许同林揉了揉眉心,冲他肩膀拍了下。

许同林原以为自己又要安抚母亲一番,可谁知苗翠花丝毫没有动怒的迹象。

许同林是在忐忑不安中吃完这顿饭的。

洗漱后,他原想去他妈房里说话,他妈却主动道,“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许同林认真打量了一番他妈的脸色,发觉真的没有异样,这才放了心。

次日清晨,男人们都去工作了。

院外有自行车铃声响起,定晴一看,原来是刘春芳回来了。

刘春芳冲着那个年轻姑娘道谢。对方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周大妮正站在门口磕瓜子,看到她径直往他们家走,下意识回头朝屋里喊,“木兰,刘春芳来了。”

李盼娣从屋里走出来,看着她苍白着脸拎着包袱站在门口,忙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包袱,惊讶出声,“春芳姐,你怎么回来了?”

刘春芳靠着墙根站着,裹着衣服,无奈苦笑,“上面把我的宿舍收回去了。给我放了一个月的假。我只能回来了。”

李盼娣看着她冻得发红的脸,想扶她进去,她却反手拉着李盼娣往自己家去,“你跟我进来。我有事跟你说。”

李盼娣跟着进屋。

花婶正坐在堂屋的沙发上用鸡蛋揉脸,刘春芳踢开逮在前面的凳子,发出咔哒一声响,“喂,老妖婆,快点去炖鸡汤给我喝。”

李盼娣瞳孔一缩,不可思议地看向春芳姐。

花婶眼睛瞪大,正用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刘春芳,“你发的什么疯?让我去给你炖鸡汤,你也配?”

刘春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立时发出悲怆的哀嚎声,“我的儿子啊。我苦命的儿子啊,你死的好惨啊。”

李盼娣看傻了眼,这什么情况?

家属院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尤其以周大妮为最,听到哀嚎声,立刻凑了上来,张家门口很快挤满了人。

刘春芳捂着肚子,柔弱无骨趴在沙发上,双手捂脸,肩膀一耸一耸的,“我的儿子,我可怜的儿子,你是被你亲奶奶推掉的呀……”

花婶从第一眼看到刘春芳就对她不喜,那小家子气,那瘦巴巴的脸,一点福气都没有。

可就是这个被她看扁的人硬生生让她吃下人生中第一个闷亏,她从沙上站起来,哆嗦着嘴唇,“你,你!”

刘春芳咬着嘴唇,“我身子这么弱,就是想喝鸡汤补补身体而已。领导都让我回来坐月子了,你去使唤我去干活,你怎么那么狠心啊,我的老天爷啊,我要找厂长帮我主持公道。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呀。”

花婶还来不及说什么,看热闹的人纷纷指责起来。

“花婶,你这就不对了。你把你儿媳妇推倒,怎么也该帮她补身体啊。她要是治不好,你还怎么抱孙子。”

“就是。还使唤人家干活,你良心被狗给吃了呀?”

“对啊,你昨天不是签好了保证书,今后家务都由你来做吗?你连厂长都敢糊弄,你胆子够肥的呀?”

……

大伙谁也没有怀疑刘春芳在说假话,实在是花婶平时的为人太差,再加上这次的事件太大,闹得附近几个厂子都知道木材厂就有个恶婆婆。木材厂也算是臭名昭著了。

别人提起来木材厂,也都会用“哦,原来就是你们厂有个恶婆婆的呀?”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木材厂家属区有个恶婆婆,那里的人肯定都很坏。不是有句老话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天天跟恶人待在一块,能是什么好人。

在外面受的气,回来后就要找人发泄,于是花婶这个罪魁祸首就是首选。

被这么多轮番指责,纵使脸皮厚如城墙的花婶也受不住了,闭着眼咬牙道,“好!我去买鸡!”

刘春芳虚弱地冲她道了声谢。花婶气恼瞪了刘春芳一眼,拎着菜篮子挤开人群走了出去。

人群里有人嘘了一声,“道什么谢啊,她都是应该的。”

刘春芳抹了把眼睛,“要不是我现在身体太虚,我肯定自己去煮汤了。”

有人揣测起来,“哎呀,她煮的东西能不能喝呀?可别放什么不该放的东西啊?你要小心点啊。”

刘春芳迟疑道,“不会吧?”

“怎么不会?像她那样恶毒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待会她熬完汤,你别忘了,让她先喝一碗。没有问题了,你再喝。”

刘春芳一脸感激,冲着那人露出虚弱的笑容,“好,谢谢你了。”

看热闹的人都关切地问刘春芳身体。

刘春芳也适时表现自己的虚弱。她是真的虚,但八分虚硬是被她夸大了十二分。瞧着好像下一秒就会晕倒似的。

等人都走了,刘春芳才继续跟李盼娣聊天。

“吓着了吗?”察觉到李盼娣异常沉默,刘春芳眨了眨眼。

李盼娣挤出一丝笑脸,“春芳姐,你没事吧?”

刘春芳扯了扯唇,看了眼窗外的雪景,“没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爽快。”

可能经历过重大变故的人都会有所不同,李盼娣这样安慰自己,她转了话题,“你叫我进来说是有事跟我说。什么事啊?”

刘春芳从自己身上掏出一张字条,“这是我在厂里认识的一位老师傅,手艺非常不错。我听说他在找学徒,你可以去试试。”

李盼娣欣喜接过她手里的字条,“真的吗?”

刘春芳背靠沙发,李盼娣给她拿了床被子盖上,“他要求特别高,这次起码要招五六个学徒,我还打听到他喜欢吃绿豆糕。你可以买点过去。”

李盼娣握着她的手,“春芳姐,谢谢你。”

“谢过干啥。要不是你,我连张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刘春芳笑了笑。

李盼娣抚摸她的手,“春芳姐,别总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好!”

她抱着被子站起来,“我先回屋睡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李盼娣有点犹豫,担心她会跟花婶吵起来。

刘春芳却好像知道她所想,“放心吧。以前是我傻,现在我不会了。”

李盼娣只好告辞。

刘春芳一觉醒来,花婶已经把鸡汤炖好了。

刘春芳坐到餐桌旁,抬了抬下巴,“你先喝半碗。”

花婶还以为她还像以前那样孝顺,坐到旁边,面露得意,“这才对嘛。当人儿媳妇就得孝顺。”

刘春芳见她动作自然,喝了半碗也无事,才开始给自己盛了一碗。

喝完后,她把沙锅里的鸡汤全都倒出来,蹙了蹙眉,“鸡腿呢?”

花婶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我给跺着块了。你自己找吧。”

刘春芳端起沙锅就往地上狠狠一摔,指着散落下来的鸡肉道,“是嘛。那给你我拼出来一个鸡腿?”

花婶吓了一跳,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沙锅,心疼得不得了,“你疯了吗?好好的沙锅,你说摔就摔,你知道这是多少钱买的吗?”

“我管你多少钱买的。我问你我的鸡呢?你一大把年纪还馋嘴?你还要不要脸啊?”刘春芳拍着桌子,指着她大骂。

花婶憋得脸都红了,“你简直没有教养!”

“我再没有教养,也比你这个杀人犯好。”刘春芳指着她,“快点把鸡腿拿出来。再不拿,我就去找厂长,看看你儿子还能不能继续当工人。”

花婶气得半死,“他也是男人,他丢了工作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要这么对他。”

“怎么没好处?让他天天待在家里伺候我,也挺好。”刘春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花婶定定看了她半天,确定她说得不是假话,心疼地看了眼地上的砂锅,咬咬牙还是进灶房把鸡端过来了。

“还是跟以前一样,好东西只想着留给你和你儿子。”刘春芳拿起筷子拨了拨碗。

里面两个鸡腿,几块鸡胸肉,全是肉最多的地方。

在花婶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刘春芳把一碗肉全给吃了。

花婶捡起地上的砂锅,恨得不行,却又拿她没法子,只能眼不干为净,走了出去。

张德强下班后回来,花婶就拉着他哭诉。

张德强安抚似地拍拍她的手,“妈,春芳刚小产,生子正虚着呢,你多体谅体谅她。”

花婶一口老血都快喷出来。

她还要怎么体谅她?

张德强推门而入,刘春芳头也没抬,两手一抹,径直往自己屋里去了,关门的时候,还发出啪嗒一声响。

张德强跟在她身后进来,坐到她床边,搂着她的肩膀,冲她讨好一笑,“媳妇,你回来啦?”

刘春芳指着被子,“我要调养身体,你先去沙发睡吧。”

张德强一脸惊讶,啊了一声,后才道,“媳妇,外面天那么冷。”

刘春芳抖了抖被子,凉凉地道,“我儿子没了的那天,天也很冷。”

张德强再也说不下去,重重叹了口气,开门走了出去。

花婶凑了过来,“教训她了吗?”

张德强正心烦意乱呢,听到这话,不认同地皱了皱眉,“妈,春芳正体虚呢。我教训她,我还是人吗?”

从来没被儿子这么凶过的花婶倒退了一步,“你?”

“妈,你孙子被你亲手推掉,难道你心里就不觉得愧疚吗?”张德强直直地望着她,像是要看进她心底。

花婶眼神闪躲,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默默转身。

张德强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

吃饭时,他隐隐闻到鸡汤味,“不是有鸡汤吗?怎么不端上来?”

花婶给他夹了一筷子萝卜,“你媳妇把砂锅给掀了。原本给你留的那些鸡腿也被她吃了。”

张德强隐隐有点不舒服,却也没再说什么。

睡觉时,刘春芳不肯退让,非要他去沙发上睡。

张德强只能抱着被子出了屋,花婶见他正在铺被子,一脸惊讶,“你要睡沙发?这么冷的天?”

张德强扯了扯唇,一屁股坐在被上。

花婶气得不轻,敲了敲门,“你给我出来,你凭什么让我儿子睡沙发?这个家,他才是一家之主。”

刘春芳也不开门,冲她道,“你要是心疼他,那就跟他换,你们不是母子情深吗?”

花婶被她噎住,耐着性子继续拍门,“他是你男人,你把她赶出来像什么话。快点开门。”

屋里,刘春芳咳了几声,声音有点发闷,“我现在养身体,他要是兽性大发怎么办?我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你别浪费时间了,我不会开门的。”

花婶不依不饶,又拍了一会儿,见她真的一声也不吭,只能冲着坐在沙发上的儿子不满地道,“她不开。还真是铁石心肠。”

张德强失落不已,叹了口气,“妈,你早点回房睡觉吧。”

花婶面露迟疑,“要不你去我那屋睡吧,我睡沙发。”

张德强抿了抿唇,摇头拒绝了,“不用了,这么冷的天,您睡沙发该冻着了。”

花婶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踩了云似地飘呼呼回了自己屋。

龙水县冬天最冷的时候能到零下五六度,此时已近年关,正是最冷之时。

一夜过后,张德强真的感冒了,鼻涕眼泪直流。

花婶心疼得不行,“都是她心狠,要不是她把你赶出来,你也不会冻感冒了。不行,你今天必须进屋去睡。”

等刘春芳过来喝鸡汤时,张德强已经去上班了。

花婶气得牙痒痒,“我儿子冻感冒了,你满意了?”

刘春芳故作惊讶,“你不是最疼儿子的吗?你昨天居然让她在外面睡,你心怎么这么狠啊?不是说母爱是最无私的吗?我孩子被你害死了,我天天以泪洗面,你怎么一点也不心疼你儿子啊?”

花婶捂着胸口,差点气了个倒仰,她算是看明白了,刘春芳这是存心要气她。

刘春芳这边好心情,作为她的好姐妹李盼娣也是一脸笑容。

昨晚她把好消息告诉许同林后,他告诉她,城关街最北的那户人家以前是做绿豆糕的,只是后来私企变国企,百年老店被迫关门,他们在附近的厂里当厨子。

如果她上门请他做绿豆糕,一定能讨老师傅喜欢的。

李盼娣跃跃欲试,经过苗翠花同意,拿了五斤绿豆用篮子装着往外走了。

周大妮撇撇嘴,“八字还没一撇的,就用掉五斤绿豆。她可真败家。”

苗翠花没有说什么,继续低头喂孩子。

快到吃中饭的时候,李盼娣还没回来,苗翠花冲着两人道,“我们不等她了,快点吃饭吧。”

许同林特地跑去院门外看了一眼,没发现他媳妇的踪影,想着做绿豆糕应该很花时间,又折了回来。

周大妮酸溜溜地道,“二弟对二弟妹还真是疼到骨子里呢。”

许同林碰了碰许同木,开起了玩笑,“大哥,听到没?大嫂这是怪你不够疼她呢。”说着,给他妈夹菜,“妈,你多吃些。”

苗翠花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许同林咧嘴一笑。

心事重重的许同木给周大妮也夹了一筷子菜,喜得周大妮咧嘴笑,却不想牙上正沾着菜叶,许同木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吃完饭,该上班的上班,该洗碗的洗碗。

快到四点的时候,家里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当时家里只有孙柔佳一个人在家,苗翠花和周大妮到其他家唠嗑去了。

孙柔佳歪着脑袋,看向来人,她大约二十来岁,精致的五官,白里透红的脸蛋,穿着羊绒大衣的年轻姑娘。她实在想不到对方是何人,不由得有些局促,“请问你找谁?”

对方浅浅一笑,白里透红的脸上露出两个小梨涡,声音清甜,“我叫庄洁。我找苗婶。请问她在吗?”

孙柔佳的笑容缓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