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谢止觉得自己选择留在京城是个十分错误的决定。

贺玄青这才离京多久?

十天?十五天?

记不清了,贺玄青离京前留下来的麻烦不少,她本人倒是在外头过得潇洒痛快,谢止这些日子却为了给她善后忙得脚不沾地,甚少有闲暇休息的时间。

但无论是过了多长时间都不该搞出这样大的乱子。谢止看着面前那个形似当年贺玄青的幻境造物,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但小贺玄青丝毫不同他见外,她趴在谢止那张方几上,一会儿嫌弃他的椅子没有铺上软垫,一会儿又嫌弃他的茶水里没加蜜糖。

谢止只觉得脑袋里有根青筋正在狠狠抽动着:“出去。”

“你想杀掉我吗?”小贺玄青歪着脑袋,她身量太小,坐在椅子上腿也够不到地板,正在左右摇晃着。

明明是她主动问出的问题,可她根本没有等待谢止回答,而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嘻嘻,可你是杀不了我的,你明明喜欢我……还因此滋生了心魔,真可怜。”

这不是贺玄青会说的话。

谢止想。

幻境的主体不在他这里,这只是个基于他印象产生的怪物,还是道极为脆弱的幻影,她除了说几句言语鼓动根本做不了什么,没有幻境延续支撑,无需谢止动手,她也会很快消散。

所以谢止只是静静待在原地,冷冷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你想做什么?”

“我?我什么都不会做呀。”小贺玄青不退反进,她身量小,够不到谢止,干脆站在了桌案上,“反倒是你,你可真坏啊,明明日日相对,表面上装得淡漠,心中想的却是要如何把人关到自己身边锁起来。”

她用自己又轻又柔的小手慢慢抚上住谢止的脸:“你的那些阴暗荒唐的想法若是让贺玄青知晓了,她会如何?”

没听到谢止回答,于是她又咯咯咯笑了起来。

她满脸含笑,身量清瘦,性情轻佻娇气又活泼,和二十年前尚在苍坪山求学的小公主别无二致。

幻境读取了谢止的记忆,知道了他们之间的故事,幻化出了自以为最能打动谢止的模样。

谢止侧过脸避开她的触碰,清禾公主也不恼。她看人的时候眼眸像是含着一汪春水,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瞧见了也会放软态度,小公主在苍坪山的时候就是靠着这张无辜的脸,笼络了不少师兄师姐们的怜爱:

“你很怀念那个时候对不对,你明明知晓贺玄青厌恶极了那段回忆,但你却非常喜欢,你很想回到那个时候,回到那个让贺玄青痛苦万分的噩梦之中。”

“你甚至还修缮了苍坪山,按照她的喜好重新布置了那个地方,并兴冲冲将她带了过去。可贺玄青早就忘了,她已经有了崭新的生活,早就将你和那座该死的荒山抛到脑后。”少女身形在刹那间拉长,生长,骤然变成了现今风波宫宫主的模样,幼圆的眼眸拉长,有些圆润的脸蛋也变成了削尖的美人相,“毕竟你再清楚不过,你和苍坪山对她而言都是应当消除的疮疤……”

不,那不是贺宫主。

谢止的瞳眸骤然缩紧——

面前这幻境虽然变成了贺玄青的模样,气度却变得截然不同,女人衣着华贵,看上去雍容,仪态万方,但她望向谢止的目光却不像贺玄青那般暗含戒备杀意,黑漆漆的眼瞳中还带着些许好奇和天真。

若未经受那些波折和磋磨,长大成人的清禾公主本该变成这副模样。

谢大阁主眉头紧紧皱着,可幻境却像是抓到了他心中的某片裂隙,她咯咯笑着,彻底展露出了其非人的本相。

她以迅疾地速度凑近谢止,原先漂亮的漆黑眼瞳放大到了极致,与谢止青灰色的瞳眸狠狠相对:“嘻嘻嘻,我找到了!你竟是这样想的,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微风拂过,彻底吹散了女人身形,大殿重归于寂,没有了灵力维系,那些耀眼璀璨的群星消失不见,天空中只剩寂寥几颗星子,刚刚充斥整座大殿的莺声燕语就像是场从未出现过的幻梦。

谢止缓缓收回手,他仍然站在原处,身形隐匿于暗处,分辨不清其表情。

......

照月城,浮屠境中。

浮屠境对于一颗小宝石而言还是太过沉重了,那宝石不过挡了一下幻境袭击便几近碎裂,青色的瞳眸紧紧闭着,整个宝石都变得暗淡下来。

但幻境却并未因此消弭,带着风雪凌冽气息随之而至,很快便将贺玄青整个人包裹其中。

贺玄青只来得及将那差点坠地的宝石攥在手心,很快便沉入了黑甜的梦境之中。

众人皆知二十年前,十三岁的清禾公主登上苍坪山,与尚且是摘星阁内门一个不起眼的小弟子谢止成了同窗,二人朝夕相对共处了整整四年光阴。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清禾公主拜入苍坪山的第四年。天真浪漫的小公主得知了小弟子谢止的遭遇,知晓自己拜的这位师父居然是位道貌盎然的家伙,欺压百姓不说,居然还妄图炼化自己徒弟身上的巫血收为己用,于是挺身而出,与谢止一起合谋杀了师父,救谢止于水火。

故事听起来既美好又令人热血澎湃,但很可惜——

正如能因为一场盟约,就奋不顾身只身拜入摘星阁的贺玄青绝对不是位单纯天真的小公主一样;那位明明身怀巫血,却能在苍坪山占据大弟子之位的谢止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会是个安分守己、老老实实等待别人营救的小可怜。

皇家出身的孩子向来早熟,如果从清禾公主的角度来讲述这个故事,便是她早早察觉出了仙盟有要插手朝政的企图,与怀揣着勃勃野心,想要继任摘星阁阁主之位的谢止一拍而合,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利益交换……

理应是这样的。

时间过了太久,旧日的回忆早就褪色模糊。

贺玄青都快忘了自己当年的样子,更不可能还记得当初做下决定时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苍坪山的一切都让她为之作呕,这份恶心感在她睁眼看到那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之后达到了顶峰。

“清禾,这位便是摘星阁阁主清虚子,你未来的师父。”头顶好像被轻轻抚摸了一下,贺玄青还未缓过神,身体却先反射性甜甜笑了起来。

“师父好。”贺玄青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细细小小,还带着点未褪去的奶音。

她被这浮屠境带回了二十年前。

.....

小小公主被打扮得漂亮又娇矜,担得上金枝玉叶这个形容,她就像是京城那些贵族豪绅喜爱圈养的名贵鸟雀,让人见之生怜。

清禾公主没什么公主的架子。对那些宗门的师兄师姐而言,她是个处处都很称心如意的师妹,温和可爱,就连偶尔的小脾气都发得恰到好处,几乎挑不出错。

对于清禾公主而言,这里与她在皇宫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多了些许课业,这些在摘星阁修行的师兄师姐,也同她在皇宫里见到的那些哥哥姐姐没有区别。

他们性情迥异,容貌也大不相同,但在清禾公主眼中他们都长着同样一张脸——

清禾公主是不需要区分这些人的,她只要花费些技巧,便能在不触及对方利益的情况下收获对方的笑颜;但如果需要得到对方的认可,则是要把自己变得更加有用一点。

就像孩子跌倒几次就学会了走路,小公主聪明伶俐,在意识到什么是自己的立身之本后很快就掌握了与人交往的要领,并在父皇因为粮草而为难的时候果断提出了自己想要拜入摘星阁的想法。

清禾公主的母妃因为出身低贱,早就在她出生不久后便化为了路边的一捧飞灰,先帝子嗣繁茂,公主众多,清禾公主却能成为其中最受宠的那一个。

因为她被父皇认可着,她理应也必须要为父皇分忧。

于是清禾公主被送来了苍坪山,她在短短几日便将摘星阁上下哄得心花怒放,整个宗门几乎没人不喜欢她。

可与外界流传的版本不同,清禾公主本人其实对修行着实没什么看法,她脑中原有的那些微不足道地,对仙者出尘脱俗的想象和憧憬,也在她上山后目睹到宗门长老真实模样之后彻底消弭殆尽。

话虽如此,但清禾公主对这些人也没什么意见。摘星阁的师兄师姐乃至师门师长对她而言不过是道每日都要应付的习题,她对此已经很熟练,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讨厌。

不过有一个人是例外。

清禾公主心里其实一直藏着个非常厌恶的人物——

清虚子首徒,摘星阁大弟子,那个名叫谢止的男修,是位和她一样,非常完美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