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讨厌风波宫宫主?”元丰瞪着眼睛的表情实在有些好笑,贺玄青笑着开口,随口给他解了围,“你觉得她很恶毒,你们摘星阁的人都这样想。”
元丰噤了声,他思索半晌,却是摇了摇头。
“我其实不讨厌她。”元丰小声道,“我们阁主研制出雪石。风波宫宫主改革了律法 、在百姓间发行能帮助普通人修行的入门书册。两位前辈这些年所做之事都是为了黎明百姓,都是值得敬仰的。”
摘星阁和风波宫各有各的立场,两者之间除却两位阁主宫主的私怨,大家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为了己方立场争斗。毕竟风波宫里全是以武道入修的修士,而摘星阁则基本都是以心法修行的,他们对彼此的态度就像是南北方人对粽子的甜咸之争,互相觉得自己修行的道法才是正统,视对方为异端。
立场之争不分对错,但如果没有宫主牵头编纂出的那些供给百姓修道的基础入门书册。
他这辈子也入不了摘星阁。
说到此处,元丰难过起来:“两位都是好人啊,这一直以来为何要互相争斗呢.....”
还是有关系好的时候的。
贺玄青看着手腕上的那串细链,青色的宝石正伴随着她的呼吸闪动着幽微光芒 ,在心中默默纠正了他的发言。
不过那实在太过久远,贺玄青早就忘了。
三人搜寻了整整一日,却毫无收获,类似于城西死了个寡妇,城东死了个屠户.......这些人真的就和那郡守说的一般,这些死者死前并未相见,身形体貌年龄各不相同,也没有同去过什么地方,完全找不到任何相似的痕迹。
因为当地居民接连死亡,他们将那些不明死亡的尸体尽数烧灼成了灰烬,不过这种举措显然并未遏制死亡的传播,最近又死了几个。
“弟子能力有限,事到如今,为了避免更多百姓受害,我得通知阁主。”元丰自荷包里掏出传讯符,只要点燃便能千里传音,通知阁主。
贺玄青看了他一眼,没有制止。
她的面前放着一卷书册,上面绘制着城区的大致地图,他们刚刚已经在这上面标记了死者,贺玄青的手指点着一个方位,对纯钧道:“这是郡守的住宅。”
纯钧:“有什么问题吗?”
郡守住在城区东侧,是个较为僻静的地方,这是官员自行购置的房产,只要金钱来源正规没有强买强卖现象,风波宫不会插手,所以官员住哪儿都不奇怪。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距离照月城太近了吗?”贺玄青将另外绘制着照月城地图的宣纸撕开,将两者拼合在一处,而后提笔在照月城区的某些地方同样圈了圈。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眼瞳中闪着光彩,亮闪闪地好看极了,表情却越发凝重严肃。
最后,她在地图上画了个圈。
那是个很大的圈,以郡守居所为圆心涵盖了所有圈出来的死人地点。毛笔在宣纸上晕出痕迹,朱砂鲜红如血,刺眼至极。
“三月后,照月城出现史无前例的巨大祸患,祸及周围边城,周遭城镇尽毁。”贺玄青死死盯着地图,“我原以为是照月城出了事故,如今看来,祸源不在照月城。”
都是些人烟稀少的边陲小城,出事了也无人在意,三司害怕担责不敢上报,等到再也遮不住的时候,事情已然到了无法解决的地步。在她被蛊毒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时机,绪冥却不远万里跑去照月城解决了难题,这桩事也成了他继任风波宫以来的最大政绩。
可等到她死后才知晓照月城有异宝现世,祸患因之而起,吸收足了人命才成长到了某种可怕的地步,但这宝物对修士而言却无害,反而对他修行的傀儡术大有裨益。绪冥将之炼化,制成了自己的本命法器。
当真是轻而易举便名利双收,好处占尽。
贺玄青哂笑着模仿在书中学到的用词:“金手指......吗?”
纯钧没有听懂她的话,疑惑道:“什么意思?”
“无事。”贺玄青唇角带着冷笑,“去郡守府吧。”
书里说绪冥有着特殊的能力,他能够隐约感应到各种宝物的方位状态,选择适当的时机收割。所以他与其他修士不同,他不需苦修,更不需要生死历练,便能轻易达成其他修士或许终生不可达到的成果。
那我便要你亲眼看着,贺玄青想——你的金手指,现在归我了。
.........
郡守府。
郡守脸上还挂着那张笑眯眯的表情,如往常般那样配合:“小友,可还有什么事?”
元丰脸上藏不住事,贺玄青和纯钧上前挡住了他的身形,代为发言:“这些天,府中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郡守不假思索回答,“小友可是查出了什么东西?”
贺玄青故作迟疑:“只是有些推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郡守:“小友直说便是。”
贺玄青拿出地图,指着圆心的那个建筑,说得煞有介事:“这是七煞聚鬼局,郡守府就在这个阵眼中心。”
说得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懂行的人都晓得贺玄青就是在胡言乱语,这等神棍发言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讲得有模有样。元丰都有些替她脸热。
郡守却是不懂的,他表情空白了一瞬:“真,真的吗?可还有解决的法子?”
贺玄青沉思着:“我学艺不精,只依稀记得,这阵法一旦形成,怕是不死人还好,若是死人,那便彻底停不下来了。”
她越说,郡守表情就越不自然。
贺玄青观察着他的表情,说完了最后一句:“不过我看你府中并无丧期,应当无事。”
她的安慰完全起到了反效果,郡守表情就像是快要哭出来。
“死,死过人的。”
他带领众人来到了府中酒窖门口,那里赫然藏着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郡守站在酒窖门口,根本不敢靠近:“仙长,此人是我府中女眷。就在前天忽然暴毙,死在了我府上,因为死状和那些居民太过相像,实在吓人。我们我们都不敢动,就停在这里了。请仙长救、救命。”
郡守声音都在打颤,看上去有些可怜,可他居然隐瞒了这样重要的信息,若贺玄青不试探,他们还被郡守蒙在鼓里。
元丰哪怕脾气再好都有了几分怒意,他正想质问,却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道风声。
贺玄青直接自他身旁跨入了酒窖,一把将那白布掀开。
“你......”贺玄青的动作太快,元丰根本来不及阻止,大惊,“好歹做做准备措施。”
听着郡守描述的案件那样古怪,万一这些人的死亡真的会传染,岂不是在场的人都会中招?
贺玄青却没有理他,她皱着眉,看表情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
元丰顺着贺玄青的视线望向躺在地上的女尸,那女尸极年轻,她漂亮的脸上挂着恬静笑容,和郡守描述的那些居民死状毫无二致,但女尸的胸前,却空了一个巨大的洞。
“为什么会有洞?”元丰凑上去想要细看,却看贺玄青已经走到了郡守身前。
“只死了一个人吗?”贺玄青声音紧绷着。
郡守迟疑不决:“这……”
贺玄青冷笑:“我们都是有心帮你才会留下,若再隐瞒下去,怕是神仙都救不了你。”
郡守从怀中掏出巾帕,像是极紧张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其实……不止......可……”
贺玄青:“郡守,如果你再隐瞒,就别怪我们离开了。”
这等偏远小镇想要再等个修士怕不是要等到来年去,郡守额头冷汗直冒,终究做下了决定:“七日前,城中来了个不速之客,那是个金羽卫......”
那金羽卫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说自己来自隔壁的照月城,城中出了个了不得的恶事,他们统领将军选择自己留下独自面对危险,而他们一干兄弟则得将军荫蔽,逃了出来。
但在逃离的路上,那些金羽卫遇见了在照月城见过的怪物。
整支金羽卫只剩下他一个人,而他虽勉强逃脱升天,却也气息奄奄,不能在第一时间赶去三司,便祈求郡守以郡守印代行他的职责。
郡守听闻此事大为惊骇,连忙将这人迎了进来,邀请他先去自己府上静养,这件事让他来解决。
“我见他可怜好心收留照料,可他死后,城中却因此怪事不断。”郡守咬牙切齿,“我当初就不该收留此人,否则怎会闹出这些事端!”
“那你通知三司了吗?”纯钧冷冷直戳核心。
郡守一噎。
他的反应已然说明了一切,元丰难以置信:“若你早通知三司,事情又怎会到现在还没有解决?你身为一方郡守,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吗?”
郡守支支吾吾:“我并非不想通知,只是拖延个几日便是了,哪里会那么严重?”
这句话出口,郡守似乎有了些底气,自己给自己找补:“更何况,这里本就靠近边陲,南边那些蛮子过不了冬就会来这里抢粮食,每年不都会死一两个人,也,也没没有那么严重嘛……”
元丰:“七日之内死伤者十余数,这叫不严重?”
郡守说得理直气壮:“可还有三月,我就要调职了啊!”
“就为了这个理由?”元丰难以置信,“城中死了那么多百姓,你却只为了这种理由就弃他们于不顾!”
“那还不够吗?”郡守大惊,“我好不容易恪尽职守五年才获得了如此漂亮的履历,还剩三个月便能荣归故里,那些居民这些日子固然难熬,但我难道就不委屈了吗?”
他看着这三个从摘星阁来的弟子,思索片刻似乎有了答案:“线索我已经提供了,诸位只要帮我解决这一难题,我什么都能答应。”
他压低声音,暗示性十足地点了点元丰的口袋:“别看我的辖区不大,但我手头上却也还是有些银钱的,若是想要珍宝字画,我也能弄来一些。”
人自私自利到了这种程度,与他争辩就显得毫无意义。元丰冷着脸躲开了他的触碰,恨不得离这种人远远的,贺玄青却是走到了郡守面前:“你杀了那金羽卫,对不对?”
郡守表情微变。
“消失的花瓶,还有被碰坏的桌案和不成套的茶杯。”贺玄青道,“你说你府中只有一处待客室,七日前却刚好有金羽卫来过此处,而你刚好在那个时候换了地毯。”
郡守脸色大变:“你在瞎说什么,你有证据吗?”
贺玄青招了招手,像是呼唤小狗一样将纯钧叫到了手边,让他坐在背靠窗户那张给客人坐的方凳上。
“当时你既然邀请他去府中喝茶,那金羽卫自然不疑有他,他来到了你的待客室,而你则是趁其毫无防备,拿起花盆,砸在了他的后脑上。 ”
她对着纯钧的后脑勺扇了一把,纯钧趁势顺着她的力度歪倒道一边,而他的脑袋刚好落在那道擦破的痕迹之上。
郡守面色阴沉看着眼前这一幕:“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贺玄青丝毫没有理会郡守的辩词,自顾自询问道:“我只有一个疑点,你为什么要杀他?”
她站在这里,已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元丰发现自己从头至尾都看轻了这个女人,那才不是娇生惯养出门踏青的贵女,她做事干练,冷静,每一步都与结果相对,全部都有迹可循。
简直就像是他们家阁主一样靠谱。
和自家阁主相熟,作风又与阁主相似,或许也是被阁主派出来解决问题的弟子,是他在摘星阁素未谋面的师姐。
那她抢夺自己阁主信物这件事,也不是不能接受……
元丰越发激动,恨不得当堂来一个认亲活动。
然后他就看见贺玄青自口袋里掏出了个与摘星阁截然不同的令牌,语气严肃对郡守说:“风波宫办案,你被捕了。”
元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