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温热感一触即分,因为谢止很快便察觉到什么,抬起了头。

下一瞬,贺玄青忽然抬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贺玄青眼眸清明,眸中压根看不见一点睡意,她笑着问谢止:“在看什么?”

贺玄青脸上微笑,心中却在不停辱骂谢止不要脸。

她刚刚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扫过唇瓣的细微触感,这让本就警觉的她立马清醒过来。

而后她便看到谢止手里拿着笔,表情很不自然地看着她,而在贺玄青望向他的时候,他居然移开了视线。

证据确凿,贺玄青当即做出了判断——

这厮肯定是想用笔凃花自己的脸!

都多大年纪了!!!

她的目光太过谴责警惕。谢止放平呼吸,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指了指摆在上面的折子:“你想重启登云路,怕是没那么容易。”

贺玄青显然是看过这些弹劾自己的折子,但并不在乎:“有人敢拦就杀了。拦一个,就杀一个。”

这句话似乎给了她灵感,贺玄青越说越过分:“这些言官难缠得很,动不动就拿名节说事,杀他们或许没用,但他们还有家人,不如就将他们的子嗣送去……”

“贺玄青。”谢止皱紧了眉,彻底听不下去了,“你是不想要名声了吗?”

贺玄青静静与他对视。

烛火下,她的眼瞳微眯,带着几分揶揄和促狭,在那一刹那,谢止意识到一个事实。

……中计了。

她是故意激怒自己,目的是为了.......

“谢阁主懂得真多。”贺玄青拍了拍掌心,愉快地下了决定,“既然如此,此次登云路的选拔就由谢阁主全权负责吧。”

顿了顿,贺玄青再次开口堵住了谢止想要拒绝的话语:“一来为了仙盟和朝廷百年和睦,二来,也算还了上午本宫主替谢阁主解围的恩情。”

挟恩图报,贺玄青最懂如何打蛇随棍上。

谢止眉头微皱,没有反驳,视线却移到了小山般的折子堆上,破天荒的,贺玄青居然看懂了他此时的眼神。

事情都我做了,那你去做什么?

“那当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贺玄青嘟嘟囔囔,她忽然想到什么,有些出神。

——若书说谢止很期待与她一起去治理雪患,甚至还沐浴焚香了好几回。

若书不会撒谎,但它真的很喜欢将自己和谢止两人都塑造成那种很难以言喻的形象。谢止或许会出于对摘星阁的利益考量选择介入雪患之事,至于沐浴焚香这些,有很大可能是若书在添油加醋。

但极大可能也是可能,这件事到底真的假的?

念头起得快于脑子,贺玄青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她很有探究欲地低下头,凑近谢止的脖颈,轻轻嗅了嗅。

烛火翕动发出噼啪一声炸响,谢止眼眸骤然放大,握笔的指尖收紧,指节微微泛着白。这些天不断折磨自己的画面涌现在脑海中,越发艳红的唇,急促喘息和心跳声,指腹摩挲肌肤的温润和触感……

可谢止没有动。

那些天的亲密举措,甚至是拙劣古怪的扮演,从贺玄青出现在摘星阁的那一刻,整件事的走向就变得诡异极了。

这个女人的行动都有目的,他想知道贺玄青究竟想做什么。

……

也就是谢止毫无防备,给了她趁人之危的时机,否则哪能轻易靠近恢复全盛时期的术士。贺玄青面无表情想。

谢止身上还是同样的香火缭绕气息,他似乎是在致力于把自己熏成庙里的一根香。但或许是受到若书的话语影响,贺玄青总觉得其中似乎夹杂了一点皂角清香。

贺玄青的鼻子没有敏锐到能分辨这等细微气息的程度,但风波宫内有不少能人,想必能够嗅闻出来。只不过把谢阁主拐带进风波宫风险太大,她目前的杂事又有些多了。贺玄青叹了口气,勉强按捺下危险心思。

谢止额角被她叹出了道青筋,笔杆更是被攥出了咔哒声响。

好像是被气得不轻,倒也对,自己凑得太近了,停在他身边又太久,确实很像是个举止孟浪的登徒子。

不过自己怎么会是登徒子呢?虽然前些日子她刚对他做出了那样的事——被对头强行逼迫做了那样的事,这些天谢止怕不是浑身都不自在,搞不好还会昼夜难昧,寝食难安吧。

想到若书给的画卷里的那条卷着尾巴擦眼泪的小蛇,贺玄青不得不承认,单是想到谢止因为自己的孟浪举动而紧张到手足无措却死活都干不掉自己的样子,她的心中就忍不住恶念顿起,想要把这人再欺负得更狠一点。

原先修行的无情道早废了,现在做事根本无需顾忌忍耐,念头兴起的刹那贺玄青就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她顺应本心,对着谢止的唇瓣重重咬了下去。

她还是挺会克制自己的。

多年的禁欲生活让贺玄青养成了极为强大的忍耐力,贺玄青心下赞美自己,居然只打算咬一下就松口。

是的,她只咬了一口。

力道却没收。

尖锐的牙齿划破了谢止的唇瓣,猩红血液便随之涌了出来,黏糊糊粘在唇边,哪怕巫血之人血液不似常人那般腥臭,但这种粘腻感还是让贺玄青觉得并不好受。

已经像这样和谢止打过一次,贺玄青现在已经很熟练了,她做好了谢止会反咬回来的准备,并大度地做下了不咬回来的决定,毕竟是她先登徒子的,理亏在前。

但她的期待落空了。

谢止的手不知何时固定在了她的脖颈之上,修长的指节顺着后颈和后脑勺的位置发力,与她拉开了距离。

“巫血并非良药,不可贪多。”

谢止皱着眉道,他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周身那种原先让贺玄青有些警惕的失控感消失了,又恢复了如往日那般清冷淡漠。

巫血内含着庞大能量,对修士而言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他们渴求着力量,但力量对于他们而言是无法承受的,明知如此,体内迫切的渴望却让他们不得不索取更多。

饮鸩止渴的结局往往只有死路一条。巫血不可食这种道理,贺玄青早八百年便知晓。

这是以为自己是那些没有自制力的平常修士,在把自己当成他阁中弟子在训吗?

贺玄青心中原本还有些占人便宜的愧疚,但现在被谢止一激,她那点愧疚烟消云散。

谢止说不要,那她就偏要逆着这厮的性子,与谢止反着来。

贺玄青屏住呼吸猛得往后撞去,橙芒自她眼眸一闪而过,想要绑缚住谢止的双手,人却趁着谢止松手的功夫往他面门直冲而去。

但这一次,贺玄青没有成功。

贺玄青根本想不到谢止这厮居然阴毒至此,在绿芒快要攻击触碰到他的身体之际,原本静谧昏暗的屋中骤然亮起刺眼白芒。无数耀眼雷光以谢阁主那张案台为中心蔓延,顷刻间便将三人笼入其中。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那瞬间橙芒回护的本能超过了贺玄青的命令,谢止站在漫天雷光之中,身躯却并不为这些雷电侵染,他冲着贺玄青伸手,以一种无可抗拒的姿态将那橙芒捏在了手里。

谢止捏着掌心那不断扭动的绿色长虫,询问道:“我想问好久了,这是什么东西?”

在自己常呆的房间布下杀阵,也不怕误触了自己绞死自己。

这里的动静太大,摘星阁人随时都有可能闯进来。贺玄青依着门框,视线冷得吓人。

似乎是察觉到贺玄青冰冷的眼神,谢止的声音卡壳了一下,语速都变得有些快:“我并非是在对你出手,只是七窍内府是修士灵力聚集之地,自然灵物不知收敛,可能会危害到本源……”

今天月亮从东边升起,太不吉利,是谢止该拿命来的时候了。

她自觉自己很会遮掩情绪,哪怕在内心早已谋划了无数种暗杀谢止的办法,明面上还能假装出一派和气。但谢止的声音却不知何时停了,他垂下眼眸,但却没有完全垂下,正悄悄用余光偷偷看她,看模样居然有些可怜。

她因着自己的这个判断感到可笑,居然将这个词和谢止扯上联系,她还真是被若书给忽悠傻了。

可惜还不能杀掉谢止,要动手,也至少得在谢止替她把这次登云路的事办完之后。

“谢阁主当真是关心本宫,吃过亏还晓得在屋里布下杀阵.......”

贺玄青深吸一口气,勉强找到了个夸赞人的好词,“.......也很懂得抓时机......”

“它很危险,我必须要亲自检验才能放心。”谢止眉头皱得更紧,他甚至得寸进尺,想要走到贺玄青的身边。

贺玄青只觉得脑袋里仿佛有一根筋正在突突直跳。

她自觉已经给足了台阶,可惜谢止就是个狗东西,他根本听不懂人话。

“这是杀阵。”她耐着性子说。

谢止垂着眼眸,没有反驳。

“你也知道灵物难得,不一定会全然受主人控制。如果橙芒不会第一时间护我呢?我会同你一样陷入杀阵,我没有修为傍身,这些雷电会直接将我撕成碎片。”

“你会杀死我。”

根本没必要解释这些,这就是在浪费时间。她所说的,不就是谢止想要促成的结果吗?

她与谢止,本就是因着利益才勉强有了联系,谢止杀自己就像自己想杀他一样自然,根本无需任何辩驳和理由。

刚才的光亮果然吸引了摘星阁的人,人声自远处传来,隐约能听见屋外管事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橙芒骤然在掌心爆裂,自爆造成的冲击波震碎了谢止手骨,巫血气息越发浓郁,谢止却仿佛是丧失了痛觉。

他根本没管手上正在渗血的伤口,只是朝着她伸出另外一只手,像是想要拽住她。

衣袖擦着指缝划过,布帛撕裂声传来,他终究只抓到了片薄薄的衣角。

贺玄青按照来时的路跃上了墙头,原先消散的橙芒在她身侧缓缓汇聚成型,她要赶在摘星阁那些人发现她的踪迹之前抓紧机会离开。

临走前,她最后回头看了谢止一眼。

谢止就站在原来的地方,脸色因为失血变得格外苍白,他完好的手里还攥着那片碎裂的布帛,正仰头望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贺玄青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当初离开苍坪山的那天。那天天上下了好大的雪,她将辛苦爬进自己辇轿里的小蛇推出窗外,小蛇拼命追赶着车马,却被无情地卷进了车辙之中。

那个时候,谢止好像也是这样的表情……仓皇无措,像是被主人抛弃掉的小狗。

可惜只有一瞬。

贺玄青很快便回过神来。

他不会是若书书里描绘的卷尾巴擦眼泪的小蛇,她也不可能还是当初那个被父母捧在掌心宠娇养大的小公主。

他们立场相悖,且早就已经分道扬镳。她可以与他因为利益而短暂达成合作,却绝不能在彼此身边放下戒备。

夜色下,贺玄青漆黑瞳孔倒影着点点月华,就像是某种潜藏在暗处没有感情的猎食者,她的声音也同样不含任何感情:“我的东西,就不劳谢阁主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