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玄青的疑惑并未持续多久,因为第二日,她便见到了丧着张脸来给自己送来饭食的青年。
昨夜那一幕显然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他的眼下青黑,递饭盒的过程还时不时悄悄拿余光观察着贺玄青。
“你是谁?”年岁长了这青年不晓得几轮,在他的目光下,贺玄青毫无羞耻之心,甚至主动提问。
“弟子元丰,负责阁内扫洒事物……”青年咬着嘴唇,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道,“昨夜,昨夜并非元丰有意打扰,望姑娘勿要介怀。”
这身份在摘星阁也谈不上特殊。贺玄青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至于后者,她本就不在乎这件事,左右丢人的不止她一个。
她虽然不介怀,但元丰依旧讲述了前因后果:“前几日摘星阁忽然遇袭,有歹人放了一把火。”
出乎贺玄青意料的事,面对自己,谢止居然没有提前交代弟子防备。这青年毫不隐瞒,一股脑将摘星阁的近期动向全倒了出来。
“阁主只交代众人各司其职之后便回了禁地,大家苦等三日却仍未收到消息,商量后决定派弟子先进来看看。”
“弟子原是要找寻阁主,沿路听到柴房有响声,弟子以为是有黄皮子作祟。担忧咬坏柴火,便想着先驱赶出去,而后,而后……”
说到此处,青年的脸几乎红成了个大番茄,彻底说不下去了。
贺玄青懂了,然后就目睹了她与谢止的尴尬场面。
心念一转,贺玄青敏锐发现问题所在:“你昨日才来,那之前给我送饭的人是谁?”
她前几日病得昏昏沉沉,每次清醒的时候桌上却始终备着温度正好的汤药。而且虽然病着,却并非毫无意识,能感受到有人正劳心劳力照顾着自己。
“此处乃摘星阁禁地,未得阁主令不得入,近三日都未曾有弟子得到过指令。”元丰想了想,又道,“但摘星阁内部独立,或许阁主另有安排,只是并未告知阁内弟子。”
那可能是谢止请了摘星阁外的医官,这种细枝末节无关紧要,贺玄青颔首示意小弟子可以离去,却看元丰支支吾吾,从嘴里蹦出句话来:“您,您是阁主夫人吗?”
什么东西?
贺玄青好像听到了脏东西,当即反驳:“当然不是。”
元丰一下子愣在原地:“可,可您与阁主昨昨……”
谢止难不成什么都没和他说吗?
谢止自己不解释,贺玄青也没有为谢止辩解的意思,随口敷衍:“这世间多的是不结契便能躺在一起的关系,你既然好奇,不如猜猜看,我与谢阁主是哪一种?”
“不可能!”元丰脸颊通红,忽然间激动起来,“不,不是这样的,阁主他素来洁身自好,自持律己,为阖宫翘楚,怎么怎么可能做出,做出此等不伦狂悖之事来?”
呦,居然还是谢止的崇拜者。
贺玄青起了恶劣的心思。
“如果你们谢阁主当真不食人间烟火。”贺玄青指了指自己,故意拉长了语调,“我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此处?”
“你……”元丰下意识便想反驳,但他脑海中却又浮现出昨夜看见的场景,一时气急,“姑娘请用,元丰告退。”
诶,小孩子真好逗。
贺玄青看着快要跑远的弟子,忽得想起一件事:“这里是何处?”
虽然对她辱没自己心中敬佩的师长这件事很有意见,但元丰还是照实回答了:“苍坪山。”
苍坪山?
苍坪山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那地方贺玄青可再熟悉不过,她自己就曾在苍坪山苦修数载,虽然外界将那座山奉为神迹,但贺玄青知晓那不过是个鸟不拉屎的荒山。
“苍坪山以前并非如此,原先荒芜贫瘠,经常有盗匪出没,危及周围百姓,是现任阁主继位后重新修葺过此处,再将之列为禁地,才遏止了罪恶滋生。”
无视元丰的话,贺玄青熟知谢止为人,可不觉得他会专门做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
他没事干修缮座荒山干什么?
……
这世间有怪癖的人多了去了。
贺玄青就知道有个官员喜好收集杯盏,后因贪腐被风波宫查封的时候,屋里茶盏多到金羽卫甚至无法下脚。还有官员喜好收集人皮,或是女子肚兜......各种癖好不一而足,与他们相比只是修葺了座荒山的谢止显得无比正常,贺玄青也无法凭此找到新的能参上谢止一笔的理由。
把这座山修成这样,自己认不出不是很正常,他到底在生气什么?
将之归结于死对头间歇性精神病发作,贺玄青顺着山道走到谢止的住所,直接推门而入。
“怎么样?过了一夜,你考虑得如何?”
谢止:“……”
谢阁主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处理着公文。
自昨夜之后谢大阁主对她彻底没了好脸,但贺玄青看着他唇边被自己咬出的几个牙印,居然没有因他的忽视而生气:“摘星阁遇袭,你可对外放出消息,说主谋已经擒获。但关于我的事,最好一件都不要往外说。”
谢止揉了揉眉心:“我还没有答应……”
“我今日便要离开,你记得把青蓝给我带上。”
谢止终于放下笔,眼神锐利:“贺宫主,我这摘星阁,可不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私留朝廷命官是大罪,但本宫宽宏大量,不同谢阁主计较。”
看到谢止沉下去的眉眼,贺玄青唇角微勾,
“谢大阁主,月满则亏,你已经留了我三日,也该知足了。”
“是吗?”谢止死死盯着贺玄青,“——那如果本阁主,不让你走呢?”
贺玄青唇边笑容不变,看向谢止的目光却略沉了些。
“阁主!风波宫上门闹事!非说他们宫主在我手上,非逼着我们交人!”元丰着急忙慌跑了进来,话还没喘匀就急急说出了口。
说完他才察觉此处还多了一人,有些意外地看向贺玄青:“你怎么在这里?”
谢止和贺玄青都没有理会刚跑进来的青年。
他们正对视着。
气氛凝重到足以让人窒息的程度,贺玄青看着谢止,挑衅般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谢阁主,脸疼吗?
“我知道你对摘星阁多有忌惮。”谢止抬起眼,笑容不达眼底,“但,对现在的你而言,究竟哪边更危险,还说不准呢。”
……
同一时间,摘星阁内。
两位不速之客闯入其中,为首那名男子气宇轩昂,头发却不像天衍国男子那般束在脑后,而是编成了几缕小辫,一副风流浪荡公子的模样,另外一个男子则站在他的身后,气质沉郁,虽打扮不太惹眼,但看其浑身气度,竟丝毫没有被那编发男子比下去。
他们穿着风波宫执勤时的服制,只这一点,对摘星阁而言便是赤裸裸的挑衅。
为首那男子看着正气势汹汹冲着自己而来的摘星阁众人,忍不住捋了捋垂到前胸的小辫,笑着对身后人说:“命令来这地方砸场子却只派了我们两个人,绪冥,你说那女人,是想搞死你,还是想弄死我?”
“闭上你的嘴,纯钧。”沉郁男子低声道,“奉命行事,不要多言。”
“真没意思。”纯钧自讨没趣,骂了一声,转到了众人面前。
他看着赶来的摘星阁管事,笑着开口:“宫主出关后便不知所踪,我们这次来就是来找寻我们宫主的。”
你家宫主丢了,跑来我们摘星阁找什么?
“贺宫主不在摘星阁中,二位请回吧。”
压下满肚子脏话,摘星阁管事面上和和气气,实则死死堵在门前,手上还在悄悄给同僚传音,[再来点人,别把风波宫的蠢货放进去了。]
“呵,不看看怎么知道?” 纯钧笑道,“依我看,摘星阁与风波宫不合,我们宫主丢了,肯定是被你们抓走了。”
他扫了一眼摘星阁门口新写上的“风波宫人与狗不得入”的牌子,毫不犹豫一脚揣翻。
家都被烧了,谁给他们的勇气立这东西。
摘星阁掌事的脸登时沉了下来:“摘星阁不是尔等宵小放肆的地方,请速速离去,否则别怪我摘星阁不客气。”
仇人相见,分外脸红。
这几年风波宫与摘星阁至少维持了明面上的体面,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就像这样直接打上门来还是头一回。
当然,摘星阁也不带怕的。
顾念着背后仙盟和皇庭的关系,不能无缘无故对风波宫的人动手,摘星阁管事手指微动,悄悄改了指令:[来的人先藏起来,等把这群匹夫骗进来后再打。]
纯钧掏了掏耳朵:“宫主出关前做过交代,人就在你们阁中,我们风波宫向来与人为善,但也不是能任人欺辱的。”
与人为善?你们风波宫也好意思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
管事额头青筋直跳,脸上的笑容逐渐扭曲:“你们的宫主不在我们摘星阁阁中,是你们一直咄咄逼人,敢上门闹事,真当我们摘星阁怕你们吗?”
纯钧笑得狂妄:“那你有本事来打我啊?”
管事:“你进来。”
纯钧:“就不进,略略略.....”
眼看两个人间对话往无意义的地方蔓延,绪冥终于站了出来。
“我等奉宫主之命前来找寻宫主,也望摘星阁的诸位能行个方便。”绪冥恭敬冲着管事行礼,垂下去的眼眸看不出丁点情绪。
管事气急:“我都说了你们宫主不在摘星阁……”
“给你们半个时辰。”绪冥没有理会管事,直接下了最后通牒,“倘若半个时辰后还未收到宫主消息,就别怪我们对摘星阁动手。”
“你……!”管事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看着绪冥纯钧二人,气极之下却忽然冷静下来,
“很好,来人,去请阁主。”
他看着两位自风波宫来的客人,冷笑道:“倘若你们宫主如果真在摘星阁就罢了,倘若贺宫主不在,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全须全尾走出摘星阁!”
绪冥垂着头不发一言,纯钧嘴角扯着轻巧的笑意,毫不避讳直愣愣盯着管事,仿佛根本察觉不到他的怒意。
正在此时,一道清脆鸣啼忽得响在众人耳畔,紧接着,有矫健苍鹰自穹顶驭空而来,直冲着人群中飞去。摘星阁众弟子慌忙躲避,纯钧却打了个呼哨,那猛禽便径直停在了他的肩头。
只见纯钧熟练地自那鹰腿上解下个小小布条,胆眼扫过后便揉成团随手丢到一边。
布条无火自燃,在空中化为尘埃。
“走了。”纯钧抬起手,临走前还对着摘星阁众人摆了摆手,“不陪你们玩了。”
绪冥跟在纯钧身后,冲着管事行了一礼,迅速转身离开。
他们离开的正如来的时候那般突然。
摘星阁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有弟子悄悄询问管事:“他们就这么走了?”
管事咬牙切齿:“都给我跟上去!不能白吃了这个亏,我倒要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