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摘星阁。
摘星阁坐落于苍坪山之上,地势极佳,是难得的清修宝地。当年先帝曾三顾摘星阁就为了将唯一的公主送入其中求学,可想而知摘星阁在天衍国的地位。
此时万籁俱寂,日月星光皆陨于山间,摘星阁沉浸在一片孤冷黑暗之中,无形的结界笼罩其上,坊间百姓只能看到摘星阁的平静表象,无人能知晓其中有着怎样的血雨腥风。
但这种阻拦凡人结界对于她贺大宫主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阻隔,贺玄青几乎是毫不费力便穿过了结界,卜一踏入,便听到结界里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叫声。
结界内外是截然相反的景象,结界内浓重的火光笼罩了整个摘星阁,圣上亲笔题下的牌匾落在火堆中。鲜血和尸骸横七竖八倒在路边,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人们聚集围堵在回廊之上,还未靠近,便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喊叫声:“杀谢止,诛邪魔!”
很好,还有口号。
贺玄青的视线穿过那些穿着天衍国学子服制的“学生”们,落向远处高耸的建筑之中。
这座楼阁被回廊遮了大半,只能隐约看到悬在檐上的风铎的一角,但贺玄青知道那座建筑的方位直对着启明星升起的方向,是摘星阁阁主的居所。
沿着这条回廊一路往前便可走到阁主的暖阁,回廊不长,走到尽头只需百余步。
更漏四声。
距离修为散尽不足两个时辰。
贺玄青丈量着距离,漫不经心地横剑出鞘,下了结论。
够用了。
她的动作极快,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到行迹,在她收剑的刹那。人群中,最大的那道声音戛然而止,为首之人重重倒在地上,很快便失去了呼吸。
周遭的声音也跟着停了,众人齐齐转头,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停留在她身上的瞬间变成了恐惧。
“宫,宫主。”
“是风波宫宫主!”
贺玄青根本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喊,没人拦她,她就耸着肩,提着染血的剑,数着步子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
“贺玄青!”
一道刺耳的声音犹如指甲划过耳膜,被搅扰了兴致,贺玄青抬起头,视线落在了正拦住自己的人身上。
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学究,体态垂垂老矣,配上这一身学生服装更显得不伦不类,对上贺玄青的目光,他似乎瑟缩了一下,强撑道:“贺宫主,你在修行清净地,残害学子,妄造杀孽,会被天下人所耻笑的。”
贺玄青没有说话,周围人却因为那个人的话躁动起来,他们窃窃私语着,正印证了男人的话,是在为刚刚那位惨死于贺玄青手底下的“学生”鸣不平。
前世关于这场暴动的起因确实是有这么个说法——
摘星阁阁主谢止身怀巫血之事暴露,原先在摘星阁研学的学子们群情激愤,夜闯谢止居所。
前世是由风波宫全权接手查的案子,身为风波宫宫主,贺玄青不可能不清楚,但贺玄青压根没理会那些群情激愤的学子们,她看着面前两鬓斑白的男人,神色莫名:“你不是学生。”
“老夫不......”那人一噎,还想再说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
贺玄青根本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毫不犹豫便抬手斩下。
鲜血迸溅而出,直接溅了那些学子满身满脸,周围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气氛归于死寂。
“你不是学生,他也不是。”贺玄青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姿势,继续往前走,“本宫尚有公务在身,暂时没空陪你们玩这些无聊的把戏。”
那么大一个结界现下就在他们的头顶上罩着,学生?糊弄傻子也不是这个糊弄法。
“风波宫出行,闲人退避。”贺玄青的语气平淡,声音也不是很大,仿佛不是在恐吓,就是在陈述一件事实,“阻我前路者,死。”
薄薄的尾音很快消散在夜风中,好在现在无人开口,所有人都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贺玄青在天衍国形象几乎等同于煞神,多年的威势积攒摆在那里,一时之间居然真的无人敢靠近。
不过这份威吓也没有维持多久,人群中很快就又传来了道不和谐的声音。
“你们都是傻子吗?”
“等她把谢止救出来,转头就会来处理我们,你们以为你们能跑得掉吗?”这声音响在耳边,贺玄青径直走过说话的人,却并没有反驳。
在她眼中,从他们决心动手开始,就已经都是死人了。
倒也不是为了那劳什子被困在摘星阁的谢阁主。风波宫号称皇庭的眼睛,眼线遍布整个天衍国都,却对他们弄出的事情毫无所觉,简直就是在把她风波宫宫主的脸面往地上踩。
敢落她面子的人,她向来都会处理干净。
已经在心目中给这些人都判了死刑,贺玄青连一点余光都不想分给这些死人们。
刚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
“谢止身怀巫族血脉在摘星阁当了那么多年的阁主,风波宫却一直懵然不知,这怎么可能?依我看,这女人和谢止说不准就是一丘之貉.......”
贺玄青:?
人群中,正在慷慨陈词的人话说到一半,忽然感受到了一阵森寒杀气,登时吓得噤了声。
在说什么晦气东西。
贺玄青默默收回目光,心里默默呸呸了好几声,自己和谢止的名字并在一起,简直越听越晦气。
仿佛从她的反应读出了她的态度,贺玄青听到耳畔传来一阵兵器摩擦的声响。
“再怎么厉害,她也只有一个人,好杀。”
“杀了贺玄青!”
兵刃之声骤起,很快便形成围剿之势,将贺玄青包围在了其中。
贺玄青根本没有停下脚步,她盯着脚下铺得齐整的地砖,重新开始计数。
亡命之徒最难对付,这些人知道自己所犯之事是足以诛九族的大罪,拿出了不要命的气势。
到最后,贺玄青也算不清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
剑尖挑着血花,血沫的颜色化在一起,久而久之,就连视线都变成了血色。
.......一百一十四,一百一十五。
贺玄青的脚步停了。
回廊尽头,正对着雕工极漂亮的紫檀大门,贺玄青缓缓垂下了手中断了半截的剑,猩红色的血迹自剑身滴落——
嘀嗒。
贺玄青凝望着面前熟悉的大门,终究是没有忍住将手贴在了紧闭的门扉之上,正正贴在那雕刻着紫荆花的纹路之中。
风波宫与摘星阁这百年来就没有关系好的时候,她身为风波宫宫主,是摘星阁最不受欢迎的客人。
贺玄青基本没怎么来过这里,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在.......
还是在谢止刚出事的时候。
那时苍坪山全线戒严,金羽卫熙熙攘攘拥满了整个街道,贺玄青率领风波宫从众一脚踹开摘星阁厚重的门扉,却终是没有看见理应出现在阁中的那个人。
谢止消失了。
房间里遍布鲜血和残存的法阵,按照风波宫办案惯例,贺玄青搜寻着房中可能出现的线索和踪迹,她遣手下悉心翻找了许久,最后只看到他们端上来了个鲜血淋漓的东西。
那是枚青灰色的眼球,上面沾满了尘土,几乎掩盖了原本的形貌,但贺玄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东西来源于哪里。
有人拼命推开阻拦的金羽卫,冲着贺玄青大喊:“贺玄青,你这个该死的东西,竟敢残害我们阁主,我要诅咒你,诅咒你下十八层地狱.......”
闹事之人很快便被训练有素的金羽卫拖了下去,贺玄青没有理会这场闹剧,她仔细打量着手中这枚眼球,终究是忍不住皱紧了眉,在她的印象中,这东西理应是好看的,不应当,不应当是现在这种灰扑扑了无生机的样子。
他原本应该是什么样来着?
“谢大阁主,你要恨,就去恨贺宫主吧。若非有她全力相助,我们也不能抓住你虚弱的时机......”
门中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贺玄青的思绪,贺玄青挑了挑眉,直接抬脚踹开了门。
房间里遍布的阵法和鲜血,和前世她踏入摘星阁中的场景并无二致。
但——
瞳孔因为兴奋而收缩着,贺玄青仔仔细细端详着出现在阵法之中的那道身影。
青色的眼眸和记忆中灰扑扑的模样有了出入,如今还好好的长在主人的眼眶之中,漂亮得犹如贺玄青年少时喜爱把玩的琉璃珠子,却比那些东西更加深邃,此时因为疼痛而微微失焦,又在察觉有人靠近的一瞬间锁定了自己。
耳膜鼓动着,贺玄青能够听到自心脏跳动的声音。
"呦。"
贺玄青开了口。
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形容狼狈的谢止,贺玄青唇角微勾,露出了重生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谢止,许久未见,狼狈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