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做事的时候固然喜欢一心一意,可是他自幼也练就了一心二用的本事,实在需要一心二用的时候,他也能够即刻使出来,不至于让自己感到遗憾。
譬如此刻,他固然把很多心思都用在复原望远镜上,不过岫钰的小动作,他也一清二楚。由初时的别扭、羞涩,到现在几乎和他凑到了一处,玄烨还是很感激南怀仁送他的这个小玩意儿的。
有些事儿,做过第一次,就想做第二次、第三次,玄烨‘尝’到了甜头,就像小孩子第一次吃到糖,吃了第一块,还想再吃第二块。不过,什么事儿该先做好,然后再吃糖,他心里还是很有数的。
这可苦了暖阁外面偶尔便会向里偷瞧的梁九功和小陶,这两个家伙当然不是为了看皇上爷怎么复原望远镜的,纯粹就是为了八卦!
“这么个小东西,的确做得复杂又精细哈。”玄烨已经将关键部分装好,剩下那些‘粗糙活儿’,他自然可以花更少些的心思去做。“钰儿啊,就他这个玩意儿,你可能改进啊?”
“那是自然。”对于自己身上的技术本事,岫钰从来都不谦虚,她自己究竟能干多少活儿,干到什么细致程度,简直不要太清楚。
岫钰见玄烨已将望远镜复原完毕,便又拿到自己手里,低首瞧着,道:“小巧、功用我都可以做到和这个一模一样,只是外面这层雕花儿…”她微微蹙眉,脸上露出些尴尬神色:“皇上,说真的,钰儿做不好这些太细致的活儿,太花精力了。”其实就是个手残党的意思。
玄烨却道:“我看你做那些点心做的又小巧、又精致,很不错啊。”
“那啊,都是被我额娘逼出来的。”想起自家额娘,岫钰本已在心底藏好的思念情绪又被勾了出来,她别过头去,不让玄烨看到自己的这双隐隐有些泛红的眼睛。
玄烨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不过哄姑娘开心,他还是有两下子的。他索性伸开左臂,揽住岫钰纤细的腰肢,道:“我方才说错话了,为了弥补过错,我向你保证,回头儿有机会便把你额娘接进紫禁城里和你团聚一些日子,或者朕带着你去你家住上一些日子,你觉着可好啊?”
‘回头儿’不就是嘴上功夫么,皇上爷说的回头儿,指不定还要回多久。岫钰平复了自己的心情,重又对着玄烨笑道:“皇上放心,钰儿早在入关之前便做好了一辈子见不到阿玛、额娘的准备。您这个回头儿,钰儿不指望。”她一边说,一边撇着嘴摇头。
“不指望?”玄烨还是第一次‘哄人失败’,为了自己的面子,他又说:“你得指望,你若是当真不指望,不是白费了朕这一片苦心了么。”
岫钰秀眉轻轻挑了挑,道:“您是不是该等到事情做成之后,再邀功、再说您费了多少心思啊?打嘴炮谁不会啊?钰儿也会,只是不想打而已。”
“你啊!”玄烨真心觉着自己对这个郭络罗氏岫钰没什么好办法,不过他真心瞒两人之间如此一来一回的逗弄着。
看着岫钰那精致的眉眼,他又有些想入非非了。“有些时候,太阳还挺讨厌的哈。”玄烨胡乱说了这么一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而后看着岫钰手里的望远镜,道:“怎么样?我是不是还挺聪明,配不配得上钰格格?”
对于玄烨这一看就会的本事,岫钰当然打从心底里佩服。不过她嘴上仍是说:“配不配得上,钰儿不也都进宫来了么。何况…”她直视着玄烨那双好看的眼睛,给了他一颗甜枣:“皇上是在下棋上面儿赢了钰儿的人,钰儿佩服。”
“你佩不佩服,我倒是不稀罕。”玄烨又挨近了岫钰一些,见她不再躲,他心里愈发高兴:“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岫钰忍不住揶揄道:“皇上对旁人也是这么说么?”
“啊?”玄烨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岫钰的‘旁人’指的是什么。“朕对旁人么,那自然有该有的规矩约束着。”
岫钰奇道:“难不成钰儿就不用守该守的规矩了?”
“你不用!”玄烨说的很顺口:“谁叫朕打从心底里喜欢你这位钰格格呢。”
他目光澄澈,真的不像是在说假话。岫钰自认有些识人的本事,可万人之上的皇上,她真的能识清么?她有些疑惑了。
“我对你说的都是真的,都是心里话。”玄烨摸着岫钰的脸颊,道:“再说句真话,我好像找你找了很久很久,第一次在街上遇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找到了。”他又忍不住嘲笑自己:“也不知道这种乱七八糟的奇怪情绪是打哪里起的,你就当朕刚才是在胡说吧。”
那种怅然若失,那种失而复得的情绪盈满了玄烨的心,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握起岫钰的手腕,道:“走,咱们去下五子棋,回头儿再说这望远镜的事儿。”
“不是说不想下棋么?怎么您还下上瘾了?”正说如此,岫钰已经被玄烨拉进了书房,棋盘、棋子早就摆好了。
玄烨道:“我这个做‘徒弟’的,想瞧瞧‘师父’的真本事。有什么绝招,钰儿你尽管使出来。”他剑眉微挑,颇有些想要挑战权威的意思。
岫钰樱唇轻抿,眼睑低垂,索性抓起一把白子,道:“那,率由旧章,按规矩来吧。”
“又下上棋了?”梁九功回过头看着高高挂在天上的太阳,对着小陶说:“你说,皇上不会和你主子玩儿兴奋了,就忘了用膳这个事儿了吧?”
“是你梁公公饿了吧。”小陶示意梁九功还是不要再继续‘偷看’了,回头儿真的被皇上发现,那可不是小事。她不知道从哪儿掏了个牛皮纸包出来,打开来放在梁九功眼前,道:“豌豆黄儿,吃不吃?”
“说你不是个寻常的小宫女,你还愈发厉害了。”梁九功和小陶一起在回廊下落了座,掰了一块豌豆黄儿咬一口:“什么时候藏的?”
“做奴才的基本素养而已。”小陶也掰了一块咬着:“先不说你自己站规距站久了,偶尔会不会饿,就像今儿个这种情况。倘或你主子饿了,手边儿又没有现成的吃食,你预备怎么办?”她侧过头瞧着梁九功,见梁九功没有即刻答话,白眼一翻道:“这都想不到,也难为你能做到大总管这个位子上。”
“我这也是熬出来的。”梁九功倒是诚实:“我几岁的时候就跟在皇上身边儿了,那时候皇上还是三阿哥。混了二十多年了,是不是论资排辈儿也该轮到我?”
小陶点了头:“看来皇上还是念旧,那就不出奇了。”
“你也别以为我就真一点儿本事都没有。”梁九功瞧着小陶,道:“当初难道不是本总管从那群小宫女里面儿挑了你出来伺候皇上?说句实话,宫里面儿最不缺的就是奴才,能时时伺候在皇上身边儿的位子更是多少人打破了头都想要争一争的。你么…”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小陶:“有点儿清高的意思,倘或不是我,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做苦工呢。”
其实梁九功这话一点儿都不错,倘或没有他,那就不止是不能在皇上身边伺候那么简单,岂非连师父的面都见不到了。小陶如此想着,对梁九功的知遇之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这么着吧,往后咱俩就是哥们儿了!”小陶握住梁九功的肩膀,诚恳道:“从此以后,梁哥你的事儿就是我小陶的事儿。别看我只是个小宫女,可我也是一言九鼎,说出口就绝不会反悔的!”
对于小陶这个反应,梁九功倒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了。“你这…”
小陶索性掰了一半豌豆黄递给梁九功:“有我小陶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到大哥你。”小陶感激梁九功固然是真的,可是她自然还存了另外一份心思。
梁九功自幼便跟在皇上身边,往后也会始终伺候皇上,和总管大太监搞好关系,不论对于她自己来说,又或是对她师父来说,都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梁九功有几个小徒弟,听见过‘师父’这个称呼,可是‘大哥’这个称呼,他还真的是第一次听到。
小陶聪明又机灵,除了有点儿清高这个不算毛病的毛病之外,还是很会办事的。认这么个妹妹,其实不亏啊。梁九功心里如此盘算着,却佯装为难,接下她递过来的半块豌豆黄:“既然你诚心诚意认我做大哥,我也不好不给你这个小丫头面子,那好吧。”
“嚯!总管大人好大的谱儿。”小陶一边笑着,一边同梁九功开玩笑:“我始终就觉着自己缺一个大哥,有大哥罩着的日子,真好啊。”
书房里,五子棋硬生生又被玄烨和岫钰两人下满了棋盘。人在动脑筋的时候,体温就容易升高。虽然还是深冬,玄烨和岫钰两人此刻都觉着很热。
“真想让梁九功把火盆儿拿出去,又怕你冷。”玄烨以手作扇,给自己扇着风。
岫钰落下一颗子,抬起头笑道:“不怪皇上热,我都想让小陶去取团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