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唤小陶的宫女攥紧了双手,抬起头看着岫钰。
梁九功道:“格格,小陶是皇上亲自选出来,准备着将来伺候格格的。”
岫钰没什么心思想梁九功说的话,只因这小陶不止声音像她的徒弟,那一张鸭蛋脸也和她那徒儿一模一样。岫钰存了另外一份心思,索性直接问那小宫女:“你叫小陶?是,耳刀旁那个姓陶的陶?”
“回格格,奴才的陶的确是耳刀旁的陶。”
小陶低眉顺目的,这一点倒是和陶鸿那小丫头大相径庭。岫钰眼底透出了一种失望,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这个人和那个人长得相似,这概率虽然不大,却也并非不可能事件。
岫钰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对梁九功说道:“我还尚未入选,最终结果如何,还不能确定。皇上这么早便给我选好了小宫女,是不是…”
梁九功回道:“这件事儿,格格还是亲自问皇上,奴才也是奉命办事。”
岫钰点了头。
梁九功终归是玄烨贴身的太监,今儿个除夕,又是宫里的大日子,倘若梁九功真的一整日不出现在玄烨身边,宫里的那些有心人必定要刨根究底,最后把岫钰牵扯出来反倒不好。是以,梁九功认真吩咐了小陶之后,便向岫钰告了退。
暖阁里只剩下岫钰和小陶两人,岫钰不是自来熟的性子,小陶又是宫里的奴才,和岫钰格格初见,也不敢说太多话,是以初时两个人还蛮尴尬的。
“你,很小便入宫了?”岫钰接过小陶递上来的手炉,一双眼睛还盯在小陶身上,她多么希望自己能从这小丫头身上看到三百年后徒儿的影子。
小陶回说:“奴才入宫的时间倒也不长,皇上觉着奴才机灵,便安排奴才来伺候格格。奴才听说格格爱下棋,若是格格觉着在这暖阁里待着无聊了,奴才也可以陪着格格手谈。”
“哦?”岫钰好奇地看着小陶:“下棋可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学会的,你,出身书香门第?”
“倒也不是,只是奴才的爹喜欢这些东西,奴才自幼耳濡目染,不过是知道下棋的规矩罢了。”说着,小陶将棋盘摆在了方几上。
岫钰还有些不死心,她微微低着头,揭开棋盒盖子,看着里面的黑子,说道:“既然皇上说你机灵,我们今儿个便换个玩儿法,换‘五子棋’如何?”
小陶正在给岫钰添茶,听到‘五子棋’这三个字,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和岫钰对视,道:“还请格格说一说这‘五子棋’的规则。”
虽然小陶的一系列动作都和她那徒儿大相径庭,不过这双眼睛,还有目光中透着的深意,都让岫钰重新燃起希望,她眼睑低垂,嘴角微挑,执起一颗棋子,道:“我若教了你,自今儿个起,我便是你师父了。兴许你还是我的关门弟子呢。”
小陶的口唇抿了起来,握着茶壶把儿的右手明显加了些力道,回说:“奴才不敢,还请格格指教。”
‘我看你还能忍多久!’岫钰微扬起头,开始说五子棋的规则,也让小陶在自己对面落了座。说完,她又看着小陶的眼睛:“不难吧?你既机灵,想必一说就通。”
小陶回道:“还是下下看。”
五子棋是三百年后的必备技能,时下据岫钰的了解,还不流行。可是看小陶下棋的手法,绝不是‘机灵’两个字就能解释的,她显然深明五子棋里面那简单又复杂的道道。
“小陶,你我刚见面,照理我不该这么说,可是你的确很像我的一个故人,眉眼、声音几乎一模一样。”岫钰开始主动‘出击’:“我那个故人啊,也是我的徒弟。头脑灵活,精于西洋算学,却对历史更感兴趣。”她一边说着,一边落下手中那颗黑子,嫣然道:“我赢了!”
“徒弟又怎么能胜得了师父。”小陶捏着棋子的两根指头用力又用力,好半晌,她终于鼓起勇气道:“师父,紫禁城外的金水桥,您觉得建得怎么样?”
“真的是你!”岫钰惊喜莫名:“小陶,真的是你吗?”
小陶将右手食指竖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也压低了声音说:“师父,虽然这儿没有皇上的旨意,旁人不能靠近,不过该小心还是要小心,紫禁城里,其实还挺难混的。”
岫钰心里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她还是握住了小陶的手,道:“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呢?”说完了这个,岫钰的眉头又粗了起来:“过去的这些年,你是不是过得很苦?”
“也没有很苦,还能再见到师父,还能再陪在师父身边,过去怎样也都无所谓了。”小陶看着岫钰的那身打扮,笑道:“师父,您还挺帅的。”
“不帅怎么做你师父啊。”岫钰轻声叹息,嘴角边却始终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你在这儿,我的心也就定了。那我,就进宫来吧。”终究是十八岁的小格格,虽然当着徒弟的面儿,岫钰仍是傲娇又可爱的。
“格格,您无论如何都逃不掉啊。”小陶起身收拾棋子:“不过没有关系,有奴才陪着格格,什么都不怕。我不怕,您也不要怕。”
“什么奴才不奴才的!”岫钰其实很不爱听这个:“只你我两个人,你还这样?”
“没法子啊。”小陶的笑容里面透着些无奈,又压低了声音说:“我进了紫禁城之后,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小心谨慎。我也想通了,什么称呼其实无所谓,不论我现在叫您格格还是将来叫您主子,您在我心里都是师父!”
“你啊!”岫钰在三百年后就拿这个徒弟没办法,现在依旧没办法:“随你吧。”
小陶认认真真瞧着岫钰的模样,好半晌才说:“格格,能见到你真好。这回我就一辈子守着你,也请格格一辈子护着我这个小徒弟。”
岫钰起身握住小陶的手,嫣然道:“那个时候捅了篓子就是我给你收拾,现在别给我捅那么多篓子就成。”
“不会了,不会了!”小陶忙摆手:“我保证,这回一定做格格的好帮手。”
有了小陶这个故人,岫钰心底最深处的孤单感荡然无存,连带着整个紫禁城都可爱起来。小陶毕竟进紫禁城的时间比岫钰长一些,她带着岫钰在玄烨这个闲人免进的‘秘密基地’里面逛了又逛,及至天黑,岫钰也并未觉得无聊。
“格格。”天黑透了,梁九功总算过来请岫钰:“皇上请您去亭子里一叙。”
岫钰瞧了小陶一眼,回说:“皇上不是怕让我见人么?”
这话里多少透着点儿撒气的意思,梁九功躬身回道:“格格毕竟是待选的秀女,提前进宫终究不太妥当,还请您体谅皇上的苦心。”
“得啦。”岫钰笑道:“我开玩笑的,梁公公请带路。”
其时乾清宫原本还不该结束,不过玄烨实在疲于应对,又实在想见岫钰,他索性装了醉。孝庄当然知道她这个孙儿心底是怎么想的,索性下了懿旨提前结束家宴。这样一来,不止玄烨得了空,就连在场的王爷、贝勒、贝子们都松了一口气,自己玩耍当然比讲究君臣之礼的家宴更自在快活。
‘秘密基地’最高处的亭子里,玄烨身披狐裘,背负着双手等岫钰来。他想岫钰必定还穿着那日和他下棋时所穿的衣裳,待到那抹红色映入眼帘,玄烨连一双眼睛里都透出了笑意。他想,所谓喜欢当如是吧!
岫钰走上假山,梁九功和小陶自然留在山脚,时刻等待主子召唤。
玄烨原想端着皇上的架子,可是他没忍住,索性走出亭子,和岫钰来了个半路相会,直接牵住她的手,带着她重又走进亭子里。
“一会儿烟花放起来,在这儿看还不错。”玄烨知道岫钰出门没带外裳,亲自将早已备好的狐裘披到她肩上:“你们姑娘家不是更怕冷,更该注意保暖么。”
岫钰明显感觉到脸颊发烫,好在夜色正浓,想来面前的皇上是看不见的。她微低下头,道:“钰儿多谢皇上。”
恰在此时,第一支烟花窜上天空,炸开的那一刻,玄烨眼中是双颊染上红晕的岫钰。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可是他不能越矩,只好将一双有些不想安分的手背到身后,扬起头和岫钰一起看向天空。
在紫禁城里看烟花,连带着上辈子算起,这还是岫钰的第一回。所以她很高兴,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微笑。
玄烨回过头就着烟花炸开时的光亮看着岫钰的脸颊,他想他真的找到了,找到了一个他心甘情愿宠一辈子的姑娘。他突然觉得选秀的时间安排的实在太晚了,最好现在、此刻就能下旨将岫钰一辈子留在宫里,留在自己身边。
子时钟响,岫钰侧身微扬起头,看着玄烨的眼睛,笑道:“皇上,过年好!”
玄烨原本还尴尬于岫钰发现了自己不看烟花在看她,听到岫钰说的话,他也笑道:“过年好。”
此起彼伏的烟花终究会消散,四周归于寂静的一刹那,岫钰感觉到一阵凄凉。不过也只是转瞬,因为玄烨突然问她:“前几日下棋,你输给我了,可还记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