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意思是?”梁九功自幼入宫,很小的时候便随侍在玄烨身边,对于女人这两个字,一向避之唯恐不及,更不会发现今儿个下午和主子手谈的竟然是位姑娘了。
玄烨挑了下眉毛,暗道梁九功这个家伙果然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也不向他说明情况,索性命他将那一副又一副小像挂了起来。
环顾今年这群秀女的小像,玄烨最终还是停在岫钰那张小像前面。“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他轻声呢喃着,而后问梁九功:“你说,朕和这位…岫钰,是不是有缘分?”
梁九功总算还有点儿开窍,他看着皇上此时正瞧着的小像,联想起下午和皇上手谈的那位俊俏后生,了然道:“原来那是位姑娘,怪不得奴才觉着‘他’比一般的小生都要好看些。”
玄烨也想起岫钰身穿男装的那副模样,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这个郭络罗氏岫钰与朕有缘,有缘呐。”
梁九功虽然对‘女人’的事一窍不通,不过如何能哄着主子高兴,他心里还是一清二楚的:“皇上既然喜欢这位格格,要不奴才去打听打听?”
玄烨没说好,却也没说不好。他独独摘下岫钰那张小像,小心翼翼卷了起来。
揣测圣意,梁九功还是很有两下子的,他即刻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毕竟距离选秀还有一段日子,这位格格提前进京,必然是想在京城中逛一逛、玩儿一玩儿,既然皇上喜欢,他这个做奴才的还是有责任给皇上和小格格制造一些机会的。
客栈中,岫钰已换上女儿家衣裳,此刻她正凭着记忆,将下午那盘棋重新摆在棋盘上。
“让我?”岫钰下午的时候已隐隐感觉出对面那人在落子的时候有意相让,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终归得胜心占了上风,此刻复盘出来,果不其然。
“格格,该洗漱了。”岫钰身边的小丫头梨花端了一盆清水进来:“您晚饭也没怎么吃,一心就惦记着这盘棋了。”
“六子都把事儿跟你说了?”岫钰蹭着手中的那颗棋子,注意力还集中在棋盘上。她原本觉着,在下棋这件事上,自己也算得上是当朝的高手了,毕竟她可不止会背那些棋谱,目光和胆量都是当朝人士所不能及的。可是没有想到,刚来京城,便见识到了更高的山。
梨花可不管自家格格的注意力是不是还在棋盘上,她直接把棋盘端走,拉着岫钰的胳膊,将她拽到了脸盆前面。“格格,依奴才之见,您在京城里玩儿玩儿、逛逛,都没什么。可是像这种和一个男人手谈的事儿,还是尽量不要做。您毕竟过了年就要进宫了,万一给什么人抓住了把柄…”
岫钰虽然知道梨花这话说的不无道理,不过她还是执拗道:“你家格格下午扮成那副模样,还有人能认出来?”
“反正奴才认得出来。”梨花瞟了一眼放在梳妆台上的那块玉佩,道:“尤其,您还收人家的东西。”
“这是你家格格我凭真本事赢过来的。”岫钰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让梨花给她卸妆。看着铜镜里面自幼便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小丫头,岫钰弯起右臂,握住了梨花的手,道:“等过了年,我进了宫,你就和六子回家。我已经同额娘说过了,把你许给六子。”
“格格。”梨花突然跪到地上,眼眶说红就红了:“梨花想跟着格格,格格去哪儿,梨花就去哪儿。”
岫钰的眼睛也有些酸涩,她却仍是笑着扶起梨花,道:“傻丫头,那紫禁城又怎会由着我们带自己的丫头进去?何况,你家格格我即便通过层层选拔进了深宫大院,也说不准会派给谁去做丫头。你啊,还是回到关外去,和六子好好过日子。那座红墙绿瓦的宫殿,进去了,就要被困一世。你家格格我命中注定逃不脱,难道还要赔上一个你?”
梨花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格格,若是奴才也走了,那不就剩下你一个了?老爷提过您可不进宫的事,您怎么就不应承呢?”
岫钰用自己的帕子给梨花擦掉脸颊上的泪,紫禁城对于她来说,是未知的。人对于未知本能有一种恐惧,却也有一种好奇。她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曾经宠冠后宫,如今换作是她又会如何?说不好奇,是假的。
“梨花,你家格格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本事你是见识过的呀。面对未知,我从来都不会怕。你在关外好生过你的日子,格格我的日子也未必有想象中那么难过。”岫钰深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早在她骑马进京的那一刻,她就准备好了,前路纵有荆棘,也会被她踏在马下。
主仆之间一晚上的难舍难分当然是有后果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一大早梨花肿胀的那双眼睛。
岫钰一边坐在铜镜前上妆,一边还要憋笑,辛苦得很。
梨花撇着嘴道:“格格就笑话奴才吧,怪不得老爷说格格有些时候是个没心的。”
“你家格格我可不是没心,是看得通透。”岫钰从首饰盒中挑了一支钗,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还是穿昨儿个那身男装吧,出去玩儿方便。”
梨花点了头,一边给她家格格换衣裳,一边还絮絮说着:“您啊,就由着性子来吧,回头儿真的被人抓到什么把柄,您就是不想回关外恐怕也不成了。”
梨花话音还没落,便有人敲响了岫钰的房门,敲门那人正是梁九功。
岫钰原就是个思维敏捷的理科生,记忆力一向很好。她看着梁九功,笑道:“你家主子又技痒,想要下棋了?”
梁九功没回岫钰的问题,只是露了东西给岫钰看,而后只用岫钰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钰格格,我家主子有请。”
那明黄色的东西表明了梁九功家中主子的身份,岫钰暗道:怎么就这么巧!才刚刚进京,就遇到了皇上?还赢了皇上的东西?
“您请稍后。”真的是说什么来什么,这么快,‘兵’就来了。岫钰轻声交代了梨花两句话,在梨花尚未来得及震惊前,她便随着梁九功离开了客栈。
客栈外面早备好了马车,梁九功扶着岫钰上车,而后道:“奴才马车驾得快,还请格格不要怪罪。”
岫钰嫣然道:“我可是从马背上长大的满洲格格,在我眼里,只有更快。”
梁九功微低下头,他承认,他有点儿不太敢看这位郭络罗家的格格,饶是他早就练就了一身‘视女人如无物’的本事,可是岫钰格格这张脸,属实是太过标致了。
待岫钰在马车中坐定,梁九功便扬起长鞭甩在马臀上,骏马拉着那架车向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岫钰下车的时候,满目的枯树遮挡着一座园子,那园子看上去像是年久失修。她左右瞧了瞧这地方,判断出这儿将来就是康熙皇帝最喜欢的畅春园。
“格格请随我来。”梁九功伸手作请,而后在前面带路。
岫钰背负着双手跟在梁九功身后,感受着畅春园再度繁盛之前的萧瑟。
早已冰封的湖面上停着一艘小一些的龙船,岫钰被梁九功带上了船,船舱中,玄烨正端坐在雕龙画凤的檀木小食几后面,见岫钰来了,脸上不自觉地攀上了一抹微笑。
岫钰已经知道这人是当今皇上,她单膝跪地,行礼道:“郭络罗氏岫钰给皇上请安,钰儿此前不知道您是皇上,多有冒犯,还请皇上恕罪。”
“不知者无罪,岫钰格格请起。”玄烨从心底还是想亲自扶岫钰起来,可是他又不能不顾及着自己当皇帝的尊严,于是便示意梁九功将岫钰扶了起来。
其时情景还是挺尴尬的,岫钰微低着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起个什么话题才好。
“你棋艺…”
“您棋艺…”
这两个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而后又同时笑了。
玄烨道:“这园子,朕也才发现不久,除了你、我和梁九功三人,再没第四个人了,不必拘礼,坐吧。”
“谢皇上。”岫钰原就不是个扭捏人,她从前在领导面前就是个不卑不亢的性子,面对皇上这位更大的‘领导’,自然也没有必要做小伏低。
玄烨挥退了梁九功,拎起食几上的酒壶,想要给岫钰添酒。
岫钰自然道了‘不敢’,将酒壶拎到自己手中后,反倒先将玄烨手边的酒盅添满了。
“其实,这么快便又找了你来,朕也觉着有些唐突。”玄烨看着岫钰的侧脸,愈发觉着这三官保真的是生了一个太漂亮的女儿了:“不过朕说句实话,朕愿意见到你。”
这是…见了两面儿就表白的意思?岫钰暗自腹诽。这话若是出自旁人之口,岫钰必定一个白眼送过去,自此离这个人远远儿的。可说这话的是皇上啊,是她未来几十年要抱着的大腿,她就算是为了生计,是不是也该好好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