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第12章

“娘!娘!快看我带来了什么!”

邹汀兰从屋里走出,便见岁岁迈着一双小短腿啪嗒啪嗒跑进院子,手里捧着一束金灿灿的花束,白嫩的小脸蛋上也是满面灿烂。

邹汀兰陡然愣住了。

“这……这是金阳牡丹?”

那花束看似大,其实只有三朵,却是盛开到了极致的金阳牡丹,每一支都硕大一朵,层层叠叠的花瓣盛开如金盘,烈日般璀璨的颜色吸人眼球。

邹汀兰当然认得出,这是婆母极为宝贝的一株花。

唐氏喜养花草,不仅住的园子起名为芳草园,园中还不知养了多少花卉,其中要数金阳牡丹最为名贵。

“你、你怎么把这花摘来了?你祖母知不知道?”邹汀兰左右四下张望,生怕后面跟着追兵,显然深谙穗宁的本性。

要知道岁岁这么干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这还得从穗宁几个月时大说起。

邹家虽是大地主,邹汀兰出嫁带来的嫁妆也多,但家里人并无一官半职,邹家的钱财都来自于做生意,乃是一位商户女。

唐氏出身世家,自然看不上小县城里出身的商户女,所以邹汀兰刚嫁进门的时候,唐氏对邹氏是有些慢待的,只不过也不至于苛责,最多就是面上冷淡罢了。

之前也说了,岁岁十分早慧,那会儿她才五六个月大,却已经能看懂人的脸色了。

邹汀兰身为儿媳,要时不时去给婆母请安,每次去都会带上岁岁。

许是看出祖母对娘亲的慢待,有一回唐氏抱着岁岁去花园中游逛,给她指自己养的花草,小家伙眼疾手快,当即把唐氏最喜欢的一株花给拽了下来。

唐氏对邹汀兰的偏见源自于身份差异,但对自己的孙女却是没什么意见的,况且岁岁又小,几个月大的婴孩懂什么?

最喜欢的一枝花被揪下来,唐氏还得僵着一张脸夸小家伙小手有劲儿,那画面别提有多喜感了。

而且之后不知是不是习惯了,每次去芳草园,岁岁总要摘几朵花来,至于摘什么花,又是什么品种,取决于唐氏对邹汀兰的态度。

这也是邹汀兰后来才发现的,一开始她根本没看出来,与其他人一样只觉得是小孩子玩闹罢了。

后来她才渐渐注意到,每次婆母对她态度一差,岁岁摘的花就更珍贵一些,婆母脸色也就越难看,这才恍然大悟。

恍然后便是心中好笑,又一片酸楚与温暖。

后宅里的琐事,婆母对自己的冷待,其实是不好说的,哪怕与丈夫也不可开口,不然要被当做离间他们母子感情,影响家庭和睦。

邹汀兰原本也并不把那些放在心上,嫁进来之前她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唐氏不喜磋磨人,只是冷待而已,比她想象的要好多了。

邹汀兰觉得自己不在意,可当发现才几个月大的小女儿在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为她“报仇”,她的心便一下子酸软下来,成了一滩柔软的水。

尤其是之后,婆母似乎也意识到岁岁摘花的“契机”,对她的态度慢慢转变了许多。邹汀兰更是时常内心感慨,自己何德何能,才能生下岁岁这样好的孩子呢?

“祖母当然知道了!哎呀,我要找个花瓶把花插起来,上次那个鎏金多彩胖圆瓶在哪?那个花瓶衬它。”

穗宁摆摆手一点不当回事,哒哒哒进屋,叫红枣将花瓶找出来,把花插好搁在桌台上欣赏。

“真漂亮呀。”

捧着脸欣赏了好一会,穗宁心头的闷气总算发泄出去,又去翻来纸笔摆在桌上,开始设计“校服”样式。

邹汀兰也总算知道,这金阳牡丹因何而来了。

“你若不想做,那娘来给你做?”

“不用,这是我的事,我自己来。”

面对自家娘亲的溺爱,穗宁却摇头拒绝,既然领了这份差事,那就不能马虎。

她虽然很想懒惰,但也是有责任心的!

同一时刻,围炉院中。

纪逢礼也在凝眉思索,时而在雪白的纸上书写,而纸页最顶端,正写着三个大字——《校服论》。

一日时间倏忽而过,纪逢礼的文章终于写完了。

他觉得这篇文十分完美,以前他也经常写文章,却常被评说太过漂浮,不能反应现实层面的问题。说白了就是太不接地气,太学术太悬浮了,虽然文采很好,却难以大范围流传。

要想真正被关注,还是得针砭时弊,结合朝堂、官场、或是社会矛盾来议题。

显然,这都是纪逢礼不擅长的领域,不然他也不会做官做到回老家的地步。

写完最后一句话,纪逢礼从头到尾通读两遍,自觉再没什么不好的了。

不过思索片刻,他又在后面另起一段。

——此篇之作,灵感得自于余之孙女。彼年尚幼,而其言往往引人深思。余虽年高,然常能于彼处获益良多。至于校服之议,亦彼之所倡,故以此为题也。

踏着暮色回到芳草园,纪逢礼心神舒畅、情绪高昂,想着明日一早便将文章分寄出去,给其他老友看看,也好叫他们品评一番、抒发见解。

然而他高兴了,回来却见妻子神情发臭,对他也没个好脸色。

“夫人这是怎么了?”纪逢礼问金香。

金香小声将白天的事说了。

纪逢礼便笑着对唐氏道:“不过是一件小事,有何气?有句诗言,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唐氏狠狠白了他一眼:“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若叫她撕了你的书,看你还说不说得出这番话!”

纪逢礼闻言,似是想到那番场景,表情一下就严肃起来。

他想了想,又说:“话虽如此,可岁岁年纪小,你也不该把这件事交给她。”

唐氏:“她年岁小,本事却大。既然能提出校服之说,她就一定有能耐做成这事。”

纪逢礼对此倒是很赞同。

“岁岁聪慧。”

“不仅聪慧,还记仇!”唐氏冷脸说道,这仇从小记到现在,她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烛火摇曳中,老两口低声轻语几句,到底还是歇下了。

穗宁花了两天时间,又请教过爹娘,还翻出自家爹爹的衣裳作为参考,总算设计出一款看起来简洁又时尚的校服,其中也融入了来自现代的构思,光从图纸上看来非常不错。

随后又去找绣房,让红枣带着绣娘去围炉院里给学生量尺寸。

学生们自然是议论纷纷,不过穗宁也吩咐了,一旦有人提出疑问,就说是纪逢礼的安排,是专属于围炉院的学子服。一般这话一说,就没人有意见了。

纪逢礼的权威还是很足的,反正围炉院里他的话就相当于圣旨。

考虑到学生们年龄还不大,长得快,因此每人的衣裳尺寸都要略大半分。

学生加起来有十几个,每人两套制服,也是一个不小的工程,全部做好起码要大半个月。

好在第一件衣裳出来的快,最先穿上校服的是纪明繁。

他本就是围炉院的学生,第一个做的便是他的尺寸,也是打着让他当模特的主意。

纪明繁一拿到衣裳就急吼吼地换上了。

“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好看?”

校服并不采用绸缎锦布,而是用的近些年才开始流行的棉布。

锦布是丝织品,虽然光鲜亮丽,却贵重又不耐穿,往往浆洗两次就旧了,随便一玩耍就容易拉丝勾坏。不像棉布,厚重又保暖,还结实耐用。

近几十年来棉花才渐渐出现在市场上,据说是从岭南那边传过来的,卖的不算贵但也不便宜,即便是给富贵人家的孩子穿,也算不得怠慢。

因此穗宁选了棉布为主料,只在领口用锦布包边做了领子。校服主体是如海一般的深蓝,衣领则为天空般的浅蓝,领子上还用蓝线绣了锦鲤鱼纹,寓意“鲤鱼跃龙门”。

这校服整体其实更像是魏晋时期的风格,因为较为宽大,穿在身上总有一股风流名士的味道。

最特别的是,每一件校服的胸口上方,还用红线绣有一个小小的篝火炉般的标志,代表着围炉院。

“好看!真好看!”

穗宁左右打量着纪明繁,不住地点头夸赞。

纪明繁又看向母亲,邹汀兰也笑着颔首:“确实好看,比往日娘给你做的更漂亮些,只是有些大了。”

纪经天今日休沐,也在家中,闻言便道:“有前朝的风气,大一些更好。”

纪明繁满意了,穿着校服舍不得脱下来。

“妹妹真厉害,妹妹,你是怎么想到的?这真是你自己做的吗?”

对于自己穿的校服是自家妹妹做出来这件事,纪明繁仍有些不可置信。

穗宁哼了一声,“那当然,设计图还在那边呢!”

纪明繁听了,也不觉得害臊或是羞愧,反而一脸的骄傲:“妹妹你太厉害了!真不愧是我妹妹!”

一家人围坐一起欣赏校服,与此同时,阳洲某山门书院内,一位老者将收到的书信打开,便看到一篇老友寄来的文章,还未展开信纸,就忍不住抱怨起来。

“这个书翰!定是又寄了什么书文来。唉,他钻研诗文快成魔了,我等学识不如他,哪里能提什么意见!”

论书文知识,纪逢礼自是一等一的好,常人少有能及。

只是他的文章总有些晦涩难懂,太深奥了,光谈学术又显得单薄,因此即便是老友,也时常为此感到头痛。

老者皱着眉头展开信纸,视线往下看了几行,面上渐渐浮现出掩饰不住的惊讶,紧蹙的眉心也是缓缓舒展开了。

“这回的文章倒是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