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和检测人员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9999的污染值令所有人都向常心慈投来惊恐的目光,然后忍不住走远一些。
这么高的污染值,不会就是她让污染降临的吧?
如果是的话,那可真该死。
一号检测处被动地空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孔灵雨也是被人拉开的,她环视身边的同学们,发现他们竟然也随大流地露出了不明显的痛恨。
静默了一会,忽然有人说要走。
“时间也不早了,我要赶不上回家的飞机了,先走了兄弟们。”
“我也走了,我还约了明天的面试呢。”
“我明天得去办入职手续,也先走了。明年同学聚会再见啊同志们!”
“灵雨,灵雨!”
“啊?”
孔灵雨茫然地侧头,苏南大学是四人寝,她身边站着的是最后一个室友。
室友笑了笑,问道:“你走不走呀,一起回家呗?”
她俩是老乡,放假都是一起回的。
“……走。”
室友悄悄松了口气,拉着孔灵雨,拖着行李箱朝着最后一道警戒线走去。
孔灵雨心中越发茫然,她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单薄的身影仍旧淡定地站在保护者六代机里,一群全副武装的人逐渐将她的身影遮挡,黑洞洞的枪口恐怕有上百个,全部指着她。
警报声停止了。
孔灵雨耳边逐渐响起毕业生们对未来的憧憬,但很快话题就转到常心慈身上,言语之间充满了对她的各种揣测。
“常心慈的污染值竟然这么高,学校的污染不会就是她造成的吧?”
“死了这么多人,造孽啊!她赶紧去死吧,不死都对不起死去的老师同学们。”
“真可怕,我竟然和她一起逃命,幸好跟常心慈还保持了点距离,不然恐怕我也走不了了。”
“我也是!不过刚刚我还过去跟她打招呼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孔灵雨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她胆小,但此刻听到同学们这样说常心慈,心中还是涌出不忿。
诚然常心慈的性子很古怪,但她从没伤害过任何人啊!
但她没想到,室友竟然也忍不住参与了议论。
“在异化之前,官方应该会把她处死吧,这么高的污染值……天,她会毁了整个风城的!”
太过分了!
孔灵雨忍无可忍,她用力地握住行李箱的把手,转身看向室友:“为什么要在背后这样说常心慈?没有她你们早死了!如果她是污染者,作为一路跟随她出逃的人,你们难道不应该是第一批被污染的吗?”
她才不和忘恩负义的家伙同行!孔灵雨气呼呼地拉着行李箱走了。
被她质问的室友尴尬了几秒,嘀咕道:“我又没有说错,三年前就有一座城市被重度污染者毁了啊!”
常心慈打了个喷嚏,这让全副武装的黑衣人们越发紧张,差点擦枪走火。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常心慈看到了,她保持着镇定小心提醒:“……麻烦你们拿好枪,不要乱动,谢谢。”
拿枪的竟然比她这个被枪指着的还紧张,这合理吗?
深吸一口气,常心慈看向仪器上显示的污染数值。
这个数字很奇怪。
非常奇怪。
不多不少距离一万正好缺一,而几乎所有人都精确到了小数点后面两位,但她小数点后是0。
似整非整的,难不成……
“仪器……坏了吗?”
就算她听到了来自祂的呓语,但离开大礼堂后就再没有听到过,只那一句话,污染值不可能这么高!
9999的污染值,这样的人早就疯了!
而她现在思绪清晰,污染值应该比孔灵雨还低一些才合理。
除了仪器坏了,没有别的答案。
“拉过来之前还检修过的噢。”
从人群里走来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男人,他戴着金丝眼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三十来岁的熟男形象,看起来人模人样的。
“你好,我是李研究员,负责对你的污染等级进行评估,以及后续治疗的跟进情况。接下来我们会将你转移,请你配合我们,家里的事情不要担心,我们会有专人联系你家里,向你的父母说明情况。”
李研究员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副手铐,将常心慈拷住。
常心慈一手按住手铐,有几分抗拒:“我可以联系一下我父母吗?”
如果能联系上父母的话能省掉很多麻烦事情,但她的手机在之前逃命时不见了,现在不得不求助别人。
然而李研究员没有当回事,随口应付道:“等你去了你该去的地方,官方会通知你父母的。”
常心慈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努力争取道:“是担心我通过电话污染别人?你帮我转述也可以的。”
“抱歉,这不符合规矩。”
李研究员冲她微微一笑,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她拷起来。
咔咔——
手铐戴上的瞬间,红蓝交织的光倒映在常心慈双目之中。
红光来自异常警报状态的检测仪器;蓝光则来自于眼前一个显示进度条为1%的虚幻屏幕!
这是一道忽然出现、悄无声息,除了她自己似乎谁也看不见的光屏!
这是什么?
常心慈尽量保持沉着,冷静地打量这道不知是好是坏的光屏,在心中暗暗推测。
病情又加重了?
不,还是说……这是被污染带来的幻觉?
就在常心慈仔细观察光屏时,李研究员也在观察她。
普通的长相普通的身材普通的大学生,穿着也不是什么大牌,家境恐怕也很普通。
此时双眼里还透露着没见识过社会残酷的清澈。
可怜的孩子。
这么高的污染值,没有背景的话……没得救了啊,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得把人稳住。
他退开几步,仍由黑衣人将常心慈押起来,随口夸赞道:“不愧是公管的学生,你很不错。”
公共安全管理专业,是祂降临后新设立的专业,报考的人很少,常心慈还是因为家里才选择这门专业的。
常心慈看了他一眼,目光幽深。
他像是在夸一只狗,因为配合了主人,所以得到夸奖。
夸得很违心,但他竟然觉得自己做得挺好。
疾病带来的敏感让常心慈可以轻易分辨别人对自己的情感变化,趋利避害的本能被她牢牢掌握。
啧,真是高傲的姿态啊。
要不是了解救援机构,也就是和平基金会的污染者处理流程,常心慈说不定还真被李研究员唬过去了。
李研究员不喜欢常心慈看自己的眼神,他皱了皱眉,朝黑衣人挥了挥手:“押走!”
两名黑衣人立即上前,一人扣住一边肩膀,将常心慈往宿舍区的另一个方向押走,上百位黑衣人将她牢牢围在中间,丝毫不给她任何逃走的机会。
刚走没多远,身后就爆发了巨大的讨论声。
常心慈的脚步微微顿住,但也就一秒,便继续向前走着。
她能感觉到所有人都很警惕,甚至有些人身上散发着害怕的气息,应该是害怕自己会失控。
除了身边这些人,她还敏锐地察觉到高楼上被安排了狙击手。
有几架直升机在天空盘旋,并没有加入救援。
海陆空……噢,A省是内陆省,没有海。
陆空两个领域都做足了防止她逃跑的准备,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就连看似和她平等对话的李研究员,也是一副防备的姿态。
毕竟,他揣兜里的手总不能是因为在夏天觉得手冷吧?
常心慈被押上了一辆用特殊金属打造的押运车。
黑衣人没有上去,将车门锁死后他们便上了其他车辆,跟随押运车保驾护航。
车里没有窗户,只有白炽灯发出冷白的光线,照得金属车身更加冰冷。李研究员和司机的座位也被金属和玻璃隔离开,双方仅通过扩音器进行交流。
“常心慈……是吧?常同学,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和平基金会,你将在那里进行更全面的检查,我们秉承着人类利益至上的理念,会为您进行一些基础的治疗,当然了费用的话我们这边基本上是全包的。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押运车逐渐驶离苏南大学,常心慈总算看不到泡泡和线了,但心里的不安没有消失。
此时,蓝色光屏上的进度条已经走到了35%。
常心慈回想着过去的事情,记忆没有断层也没有混乱,她的精神状态很稳定。
要么是仪器坏了,要么……她真的要怀疑自己是正处于觉醒状态了,但由于觉醒者的资料都是绝密资料,她不能确定光屏是否也是觉醒者觉醒的特征之一。
但她还是抱着乐观的心态,想着最好的结果。
“能跟我说说觉醒者吗?你看我的污染值虽然快爆表了,但我的神志很清醒,有没有可能我会转化为觉醒者呢?”常心慈用一种友好交流的态度开口询问。
但等来李研究员的一声嗤笑:“污染者要转化为觉醒者的概率你知道是多少吗?”不等常心慈回复,他拉高音调,语气十分浮夸,“万分之一!苏南大学这次沦陷污染者不下千人,恐怕也难出一位觉醒者。”
虽然意外常心慈竟然知道觉醒者的存在,但李研究员没有多想,毕竟随着觉醒者的人数增加,大众迟早会知道这些特殊人才的存在的。
但令李研究员感到疲惫的是,每一个知道觉醒者存在的污染者,都会幻想自己是觉醒者,企图以此来逃过命运的裁决。
甚至有些人在异化之后,仍旧保持成为觉醒者的执念。
和平基金会曾经就关押了一位这样的存在。
一滩烂泥。
但仍自认为是觉醒者。
多可悲!
常心慈看不清李研究员的表情,但他的语气夸张得好像自己是在妄想。
很好,她知道这人对污染者是有偏见的了。
接下来的时间,常心慈便没再搭理李研究员,只是闭着眼睛专注回忆和平基金会的平面图。
她小时候去过一次。
那是她就背下了和平基金会的平面设计图,唔……希望现在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吧。
因为污染值过高,押运车走的特殊通道,进入地下车库后没有让人下车,而是径直开到一处升降台上,整辆车缓缓上升,最终停在了九楼。
九楼的走廊有两个车道那么宽,正好够车辆在上面行驶。
押运车停下。
很快就有提前等在房间外的工作人员用和押运车一样材质的金属板拼凑出一个通道,一端紧密连接押运车的后车门,一端则紧紧卡死在房间大门之上。
确认连接顺利,押运后的后车门缓缓从两侧打开。
“常同学,目的地到了,下车吧。房间里会有新的仪器重新检测你的污染值,之后监管管理处的同事会告诉你做一些其他的测试。”
常心慈坐着没动。
李研究员皱着眉警告:“你不下车的话只能让人强行将你扭送进去了。”
常心慈心想,现在这样和扭送有什么区别呢?她张口问道:“能告诉我这里是几楼吗?”
“九楼。”
九楼……?好像是用来与高级污染者和重度污染者的特殊小黑屋,一整层楼都被做了隔断处理,到处都被监控着,想逃出去非常困难。
“谢谢。”
确认了自己的位置,常心慈毫不犹豫地起身走过那条黑漆漆的走道,然后自己打开门。
大门在身后落上三道锁。
房间是个长方形,像个甬道,没有窗户。
走过了大门,还有检测仪器以及后面的两道门。
整个房间都是用特殊金属覆盖了一层,这种新型合金是为了隔绝污染特意研究的,常心慈很熟悉,她家就有这玩意。
新型合金造价太高,因此和平基金会的墙壁只是被覆盖上了一层,也就是说,房间的墙体并不是固若金汤的。
常心慈回头看了一眼,程序是这么走的吗?
她冲房间一角的监视器挥了挥被拷住的两只手,然后主动走向房间里的检测仪器。
还是保护者六代机,也还是刺目的红。
这一次,常心慈已经可以用平常心来看污染值极速上升的屏幕了,只是看着数字的变化,她竟然有种诡异的感觉,就好像她只是在旁观别人的污染值,而非自己的。
数字停在9999。
毫无代入感的一组数字。
“14444号,不要害怕,请继续向前走。”
监控传来女性温柔的声音。
14444号?是她在和平基金会的编号么?
常心慈回过神来,心情复杂地瞥了一眼进度条走到90%的光屏,一边继续向前走。
房间内的门均由监控室控制,一连通过三道门,终于到了小黑屋。
只有指示灯亮着,黑乎乎的一片。
滋啦。
主灯亮起。
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就是这个房间的全部了。
“14444号请坐,李研究员正在过来,他将会人工评估您的精神状态、身体状况、污染等级以及后续治疗方案,请您耐心等待。”
两把椅子,一把普普通通,另一把像个舱体,被安上了各种各样的仪器设备。
哪把是为污染者准备的,再明显不过了。
常心慈按照指令坐下去,立马就有几十个机械手臂将她牢牢固定住。
双目印照出蓝色的光幕。
此时,进度条已经走到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