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月海不知道自己是否睡着了。
眼泪已经不再流,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绪了。唯一剩下的,就是无边无际的迷茫与空洞。
她与一朔,一直是一起的。
从来没有想过,没有他的未来。
从自习结束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所有事都和电视剧似的虚幻。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会不会明天早晨睁开眼,发现只不过是做了个噩梦,阿一还在身边。
细细想想看,每一处都很蹊跷古怪。
一朔明明就在教学楼里,所有人都说他不在。
还有最后那通电话……阿一的态度为什么那么奇怪?
在听说她要过来时,他提高了声音,不是她的错觉。
还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偏偏她的大脑无论如何都无法转动,像是已经生锈一样木然。
爱月海将颤抖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在黑暗中,凝视着模糊的轮廓。
手上粘上的血痂在无光环境中,自然什么都看不清。
没有任何人能依靠,她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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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一日,大雨。
凌晨睁开眼睛,连绵的雨声伴随雷声,硕大而密集的雨滴把窗户拍得咔咔作响,像是要把窗户摇下来一样。
温度降下来,不再似前一个星期那样酷热。
冰箱里还剩半个生菜卷饼,是昨天的早餐,菜叶不再新鲜,变软变黄,变得干巴巴。
客厅内空无一人,书房内空无一人,浴室内空无一人……
爱月海如幽灵般,木然而机械地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游荡。
阿一的房间空着,深蓝色的床单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床铺叠得整整齐齐。
房间内,还留着他的气味。
爱月海在床沿边坐下,呆呆望着他的枕头。
出房间后,她将那半个生菜卷慢慢吃了下去。
这或许是她能吃的,他最后亲手做的食物了。
味道很苦涩。
她盯着墙上的时钟,不知不觉间,捱过几个小时,到上课的时间了。
从计程车上下来时,学校刚打第一遍铃,她迟到了,但校门口没有人检查,或许是因为大雨,这个时候还有许多学生,急匆匆地往大门跑。
爱月海拎着书包,跟在人群中。
班级里,没有任何授课中该有的安静,几乎所有人都在交谈,声音或高或低,或兴奋或激动,异常热闹嘈杂。
“昨天的新闻你们看了吗?我们学校上新闻了!”
“是人为引起的爆炸!难道是寻仇?太不寻常了!”
“笨蛋,爆炸本来就不寻常吧!!”
“实验楼那边都拉起警戒线了!我早上想去看看,被那边的大叔特凶的赶了!哎,放炸弹的人是刻意挑放学后,实验楼没人的时间引爆的?这到底是想做什么啊?”
“太恐怖了,我昨晚都睡不着!这个世界是不是要完蛋了啊——”
讲台上空着,老师不在,没人约束纪律。
她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大家都投入在交谈之中,爱月海扫视一圈,看样子这些人完全不知道一朔的事情。
如果有人知道,此时一定会找上她这个与一朔关系最紧密的人攀谈,询问详情。
教室内的嘈杂持续到教导主任一边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边推开教室的门。
他怎么训话,爱月海完全没听。
她静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手中在书桌下幽幽发光,她飞快按着按键,往一朔的手机发出一条又一条消息。
没有回音。
下课后,爱月海走到走廊,大雨没有停歇,飘进来的雨将扶手淋得湿漉漉的,走廊的地面都是潮湿的,天空是阴沉的灰色。
她走到走廊尽头,透过玻璃窗往里看。
每个教室都像是罐头一样,坐在里面的人不同,但看起来和自己的班级没什么两样,有人走来走去,有人在交谈。
一朔的位置空着。
一个上午,没有打听到任何关于一朔的消息,得到通知,因为台风天即将靠近,再加上昨天的爆炸事件,他们年级将暂时停课一周。
并且,左惟朝请假了。
这是她在教导主任训话时,举手说肚子痛,转头就进了办公室,从教导主任的工位上看到的。
写的原因是协助警方调查爆炸事件,请假天数那一栏是空白。
关于一朔的失踪,她没有找到任何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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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午,所有的学生都被通知回家。
实验楼前全都拉起了黄黑色的警戒线,来来往往的警察也更多了,许多学生在楼前驻足。
爱月海也在实验楼下停留了一会,仰头看。
爆炸的五楼,原本实验室窗口的位置,已经焦黑,地上的碎玻璃和砖块瓦砾,被清理掉了。
这就是她平时常常来的地方,现在,这座楼,还有她的生活,都变了形状。
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心生绝望。
爱月海将自行车赶回家,坐在沙发上,门铃响起三遍,她才缓慢起身,如木偶一般,走到门前。
开门后,她与门外的快递员对视上。
快递员抱着盒子,满面的笑容,在对上浑身湿透,发丝滴着雨的她后,骤然结结巴巴起来。
“您……您好,您预订的蛋糕……那个,您没事吧?”
爱月海像被一支箭射穿,不停地颤抖,木然望着眼前包装精致的蛋糕盒。
在竹马消失无踪的第二天,他给她预订的生日蛋糕,送上了门。
不,不是“消失无踪”。
是“死亡”才对。
爱月海的脑袋里盘旋的,就只有这个念头。
所有人都在试图掩盖什么,她只相信她自己看到的。
蛋糕盒放在餐桌正中央,她想起昨天看到的,满是鲜血的,还历历在目。
对,她亲眼看见的。
爱月海将口袋里的手帕,放在蛋糕盒前,长久地注视,眼睛一眨不眨。
满是铁锈味的手帕已经看不出原样,由于一直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现在已经成了拧在一起的一团。
手帕粘连在一起,已经不可能像昨天那样打开了。
她的手工很差,缝纫做得尤其烂,她的手帕上缝着她的名字,是一朔送给她的,为了回报竹马,她也努力缝了一块,还好,只缝一个“一”字,很简单。
那块手帕爱月海没见一朔用过,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陡然再见。
昨天,到达现场的警察,遇见的,其实是正离开大楼的她。
爆炸发生,她反应过来后,就立刻冲入了大楼,实验室因为爆炸燃烧起来,随时有再次坍塌的危险,破碎的窗户内呛人的浓烟滚滚,浓烟几乎让人窒息。
爱月海冲进实验室旁的卫生间,想打湿手帕掩盖口鼻,却一眼看见了洗手池边被血浸透,已经完全变成红褐色的手帕。
看见的第一眼,不安感就从身体里渗透出来。
那是一朔的手帕,没靠近前,她就有这种强烈的预感。
在呆呆走近,展开手帕,看见手帕边缘,缝制的那个歪歪扭扭的“一”,以及手帕内的东西后,她已经完全失去理智。
她对自己竹马的身体实在是太熟悉了,一朔的唇下有痣,右手无名指的指根也有一颗浅色小痣。
她将手帕装进口袋,那时楼下已经响起消防车的声音,她急急冲出去,准备求救。
刚开始,听她说楼内有人,消防员们异常紧张,准备救援,让她不可以再进去,在楼下等。
可是后来,所有人忽然都改了口,说她弄错了,今天没有学生在实验室做实验,她试图说明,但所有人都不与她交谈。
一朔的脸又一次出现在眼前,昨天出发去学校前的他,他身上的薄荷气味,他说的每一句话。
现在都已经变成支离破碎的,她再也碰不到了。
爱月海茫然注视着眼前的蛋糕盒,滚滚溢出的眼泪将眼眶刺得生疼,她将头痛欲裂的额头倚靠在手指上。
暴雨声中,门锁被旋动的声音,几乎接近于无。
房门被打开时,爱月海还恍然无觉,浑浑噩噩地下意识抬头,对上了熟悉的酒红色眼眸。
就像每天回家时的模样,穿着黑衣的一朔出现在门口,他手上还拎着塑料袋。
“呦,已经送到了,挺准时的。”
他先看了一眼桌上的蛋糕盒,拎着袋子极其自然地进了门,“昨天没有来得及庆祝,我来给你做大餐吧。”
“爱,今天想吃什么呢?”
他的眼睫微微一弯,嘴角上扬,眉眼间的笑意就扩散开来,唇下那颗小小的黑痣,格外地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