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最接近的颜色应该是族中少爷们衣袖上的金丝,但那闪耀的色泽总是令人作呕,实在不适合类比眼前的鎏金。

那么,应当是初秋时枫叶转红前的橙黄,即使稍有偏差,但……初秋的气候很温和,睡在漏风的破屋角落时也不会太冷,那是一年之中最后的余温,就如同此时的怀抱一般。

“喝下去。”

冰凉的玻璃瓶口点在嘴边,药液的苦涩顿时充斥着口腔。

禅院甚尔强忍着喝下了药液,小孩的味蕾比之成年人要敏感得多,在那令人下意识反呕的苦涩中,创伤修复所带来的痒意好像都无足轻重了。

而当身体彻底恢复力气之后,将自己抱起来的女人又向自己口中塞了什么东西——口中忽然多了一丝甜意,硬糖在舌尖翻滚,温和地冲刷着残余的苦涩。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是给乖乖喝药的好孩子的奖赏哦。”

……只是喝药,就可以得到奖赏吗?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禅院甚尔疑惑地抬头,彻底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红发金眸与奇异的面容,柔和的表情弱化了眼部伤疤的狰狞,总之,算是禅院甚尔见过最好看的人。

“你是来带我走的?”

“带你走?”

“去冥界。”

他听说过,死前会出现幻象,那是冥界的使者在引导逝者归西。

眼前的人有着他从没见过的红头发与深邃的眉眼,又挥挥手治好了他的伤势,想必就是冥界的使者吧。

这样啊,原来自己已经死在逃出去的前一刻了吗?

怀中的幼子衣着残破,身上的伤疤尽数治愈,但唯独嘴角的疤痕仍残留着,这是他潜意识中自己的形象。

他睁着眼一瞬不瞬地看向她,深绿的眸中略带好奇,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死讯。

“明明刚刚还那样挣扎着想活下去,你怎么就要放弃了?”

小小的甚尔摇头:“现在身上哪里都不痛,我死了的话,他们也不会再来,虽然没办法把他们打一顿,但也没关系,早知道死是这么舒服的事情,你早点来就好了。”

“……”

伊凡皱起眉头。

“你生气了么?”

怀里的身体随着她皱眉紧绷了一瞬,像是下意识为她突然发怒做准备似的。

伊凡瞬间松开眉头微笑:“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心疼你。”

纵使类似的情况她见过无数次,但禅院甚尔是她主动接触,作为弟子在培养的孩子。

察觉到自己对禅院甚尔也有类似于天元的偏心时,伊凡甚至有点愉快,这说明她爱人的能力还没有彻底消失。

“心疼……?”这词汇对禅院甚尔来说称得上陌生,他听说过,但完全不能理解。

“嗯,关心的人受伤的话,就会心疼。”伊凡也看出这样的话对他来说太难理解,于是笑了笑,换了个话题,“你试着动动四肢,已经不痛了,还很有力对不对?甚尔没有死,也不会死,就算我没来也不会死哦。”

“因为甚尔是个坚强的好孩子。”

“好孩子……?没人这么说过。”

他们大多骂他是废物、扫把星、不详之人和低贱的东西。

禅院甚尔抬头,认真道:“但你这么说的话,我相信你。”

伊凡莞尔,脸贴着脸紧紧抱住他:“对吧~甚尔真是有眼光,我这样有学识的人当然要比那些封建残余要有说服力啦。所以甚尔不用在乎他们说了什么,我说的才是对的,甚尔是这世界上最有天赋最聪明最坚强的好孩子啦~”

被紧抱的压力和充实感,脸贴脸的温热触感和干净清爽的花香味,这些都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禅院甚尔很不适应,身体有些僵硬。

……但并不讨厌。

“嗯。”

“要是甚尔长大后也可以像小时候这么坦率可爱就好了~”

一句话将时间的尺度由此刻拉向未来,禅院甚尔这才意识到诸多问题。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这样帮助自己,那些大人知道吗?她要呆多久?很快就会离开吗?

他原本都想问出口,但又担心对方感到厌烦,毕竟他的话一般不会有人喜欢听。

伊凡完全猜得到小孩心里在想什么,捏捏他的脸蛋:“我叫伊凡,是你未来的…师父!”

“禅院不知道我的事情,我是因为想更多了解甚尔一点,所以才来到这里的。”

“不用担心我的事情,这里不会有人伤得到我,也不用担心我会突然离开,只要甚尔想,我会永远在这里陪着甚尔的哦。”

伊凡笑眯眯地,语气轻快地说着过分沉重的承诺。

即使这场梦对于现实中的禅院甚尔和伊凡来说只是一瞬,但对于梦境中的禅院甚尔,这一瞬就是永恒。

“……嗯。”

他不想、或者说有点不敢去验证她的话的真实性,但就算现在的安全感是暂时的,也比一秒钟都没有要好。

况且,眼前自称他未来师父的女性总让人觉得……可以信任。

怀中的小孩低着头揪住了伊凡的衣服 。

但温馨的氛围没能持续多久,禅院甚尔突然抬头,如同某种敏锐的小型动物般看向声源,随后跳出伊凡的怀抱,拉着她向反方向走。

“快,有人要来了。”他还记得刚刚她说禅院没人知道她的存在,那被发现肯定是一件麻烦的事。

禅院甚尔有些紧张——完全是出于对她的关心,注意到这一点之后,伊凡便顺从地由着他拉自己向建筑后隐蔽的地方移动。

但还不等两人彻底离开,几道惹人烦的声音很快便出现在院门口,是之前陷害禅院甚尔的小孩去而复返。

“那家伙应该死了吧!掉进咒灵堆里还死不了的话那就太恶心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真的是欸,不过可惜少了一个沙包……”

“有什么好担心的,沙包的话要多少有多少啦。”

“也是……等等,你怎么还活着?”

禅院甚尔的脚步一顿,既然没藏住,干脆转过身来,凶狠的眼神直盯着对方。

“不会吧这家伙,怎么还活蹦乱跳的啊?真是跟蟑螂一样恶心!”

“那女人谁啊?外国人?最近家里有外国客人吗?还是说招进来的女仆…不对,衣服也不对啊。”

“喂!死女人!你谁?擅闯禅院可没有好下场,我要去叫人了!”

其中一个少年作势就要离开,伊凡还没表示,就感到手心一空,刚刚还在身边的小孩猛地冲了上去。

禅院甚尔一跃而起跳到比自己大了一圈的少年身上,直接将他扑倒,挥动着拳头对着他的脑袋猛砸。

既然已经暴露了,那就揍到他们都说不了话!

再怎么样也不会比被推进咒灵堆里伤到濒死更差了。

况且,他绝对不允许这几个家伙暴露伊凡的事!

虽是这么说,但幼小的禅院甚尔除了因先攻趁对方不备而打到几拳之外,并没有在体力上占据优势,很快就被其他二人拽了下来。

“该死的家伙!!”被打的少年捂着自己的嘴起身,吐出一口血沫。

“喂,打他!”

旁边两人已经架住了禅院甚尔,怒火中烧的少年当即对着他挥起一拳——

“恕我不能同意。”

伊凡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几人身边,俯身轻飘飘地接下这一拳。

无视几个小孩的叫嚣声,暂且用一般物理方式使其晕倒,伊凡揉着手腕:“虽然没法使用催眠药剂,不过我呢也略通一些拳脚,拿来应付坏小孩还是绰绰有余的啦。”

梦境中的这些小孩能对自己的行动做出基本的反应,说明禅院甚尔与他们“打过不少交道”。

而按照事件原本的发展,这些小孩应该是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禅院甚尔的。

他们又对他做了什么呢?

挖苦和嘲讽都不算什么了,他们会不会更加变本加厉地伤害了他?身负重伤的他又是如何独自熬过去的?

而在禅院的大多数时间里,他的尊严就这样被踩在脚底,就这样不断地在死亡线上徘徊……

“……伊凡?”

伊凡回神,笑着把小孩抱起坐回原位:“诶呀,这样就要考虑怎么处理他们了呢。”

——这一句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她的眼角余光已经看到这个场景的边缘开始破溃。

怀中的小孩在认真思考,丝毫没有发现周围的异常:“等到他们被人发现,惩罚是逃不开的。”

他抬头看了伊凡一眼,又很快地低头,看起来十分纠结。

于是伊凡主动提出:“甚尔要不要跟我一起从禅院逃走?”

“!”那双眼瞪得圆溜溜的。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只要甚尔愿意,我会永远陪在甚尔身边的。”伊凡轻笑,“所以甚尔是怎么想的呢,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呢?”

场景的破溃越来越严重,庭院、那三个少年甚至头顶的建筑都开始破裂,流动,而后化为齑粉。

禅院甚尔对此毫无所觉,他只是因伊凡的话沉默了很久,小声问:“……永远?”

“永远,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

他垂着脑袋点了点头,伊凡的手背上却落下一颗滚烫的水珠。

随后,水珠也碎裂消失,垂着头的小孩的身影开始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