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周六,但最近没有什么重大的比赛,所以竞马场的观众不算多。
伊凡和禅院甚尔买过票后,一同坐到下层观众席后排。
伊凡在出门前特意换了衣服。上身是孔雀绿衬衫搭橄榄棕外套,下身着深色牛仔裤与长靴。腰间系着样式独特的腰带,手戴深棕皮质露指手套,甚至在来的路上还特意拐去服饰店买了一顶夸张复古的牛仔帽。
不仅贴合竞马场的主题,还很贴合保镖的风格——上上个世纪末那种。
常年套着一身宽松的黑衣黑裤的禅院甚尔是不太能理解,她这种莫名的热情从何而来。
之前也是,明明只是家政公司的人修整庭院的杂草,她只用站在一边监工看热闹,还特意换了套橙色的长袖衬衫配连体裤,看起来有点像人家的员工。
伊凡如此解释:“一把老骨头想要保持对生活的热爱罢了。”
禅院甚尔听后无语,托着腮把目光转移到正从亮相圈转移过来的赛马上。
伊凡于是也看向即将开始的比赛。
耳边不时有其他观众的讨论声,是一些资深的赛马观众拿着报纸在探讨哪匹马能赢,对方又下了哪匹的注。
“甚尔押在谁身上了?”她问。
“4号。”
“来的路上看到了海报的那匹马啊,应该是夺冠热门?”
“大概吧。”禅院甚尔对此不甚在意,他只是直觉觉得这匹能赢而已。
“那么我……”伊凡刚要说话,旁边嘻嘻哈哈走来几个混混不良扮相的青年,衣着花哨、染着黄毛红毛、坐在伊凡他们前排像一锅番茄炒蛋。
坐下后,他们目标明确地向后瞄了一眼伊凡,随后开始交谈——比他们刚过来时更大声,更夸夸其谈,用词也更粗鲁。
禅院甚尔被吵得烦,蹙眉睨了一眼前排的番茄炒蛋们。
看个马赛这么兴奋,有病?
伊凡笑笑,略微挺直身子继续同禅院甚尔说:“我押11号第一,1号第二。”
禅院甚尔挑眉:“二重彩?”
“试试今天的运气。”
比赛开始,十二匹赛马在场上激烈的角逐过后,禅院甚尔毫无意外地输得彻底。
而伊凡预测的结果完全正确。
禅院甚尔很不爽地把马券随手一扔:“啧,又不中。”
前排的番茄炒蛋们也咒骂着起身离开了位置。
或许是因为爆了冷,场上骂声一片,不少人气愤地举着拳头冲赛场上大喊大叫,有人扼腕叹息,也有少数人笑得一脸癫狂。
“给老子好好跑啊!你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是给谁看!”
“不要辜负我们在你身上投的钱啊!”
“他妈的,早知道我就全押11了……”
“爆冷!爆冷!我就反买!”
席位没坐满都闹得这么嘈杂,那些热门赛事就更不必想了,必然是人声鼎沸,群情激昂。
“感觉如何?”禅院甚尔故意问伊凡。
伊凡敛眸微笑,觉得他孩子气。
他或许以为自己会讨厌赛场上赌徒们吆五喝六,大声喧哗的模样,讨厌这种充斥着极端情绪的场合吧。
“很热闹呢。”
禅院甚尔又“啧”了一声。
伊凡本不打算解释的,但看着禅院甚尔一脸没趣的表情,又觉得既然要共同生活几年,有关脾性的事早些说清楚比较好。
“甚尔这么聪明,也想得通吧。”
伊凡看向喧嚣的人群,宽广的观众席让所有或坐或站的观众渺小如蝼蚁,那一张张被距离模糊了的脸上看不出谁喜谁悲。
她目光含笑,声音很轻,几乎只有禅院甚尔能听到:“在我眼中,他们都是‘常人’,七情六欲,贪嗔痴念,并没有什么不同。”
“无论善良或邪恶,赌徒,圣人,罪犯,亦或是……咒术师。”
“甚尔似乎以为我很好心,但并不是这样,我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同情’了,所做善行不过是依照某种准则行动而已。”
时间如同刻刀,将人性与情绪从她身上一点点剥离,她制定准则,广交好友,无疑努力反抗着,但却无法抑制地溃败。
对于那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她已经提不起兴趣了。
伊凡眼中的金色变得幽微。
禅院甚尔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任何人都能理解一个永生者会逐渐变得漠然绝情,这是时间带来的附加惩罚。
“……你现在和我说这些的目的是?”
“我担心,甚尔只是‘知晓’但并不‘理解’这一点。”
伊凡注视着他:“我支持与你的交易,因而与禅院有对立关系,但本质上,我并不讨厌他们,即使他们作恶多端、腐化封建、无可救药。”
禅院甚尔听懂了,这就是她初见时所说的“中立”。
在她眼中,自己和禅院家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是个杀人如麻的诅咒师,而她在初见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和偏见,甚至还能友善地与他进行交易。
那么同理,如果某天禅院有求于她,她也许会按照那所谓的行事准则答应下来也说不定。
禅院甚尔皱眉,光是想到禅院就觉得厌烦,而更让他烦躁的是他竟然真的为了这个假设而不爽。
人总是有立场的,最简单的例子,小孩都会拉着自己的朋友说“你再和他玩我就不和你玩了!”。
自己只是因为生活了几天,就下意识把这家伙划到了自己的范围内?
伊凡安静地看着周身氛围越来越低气压、表情越来越恶人脸的禅院甚尔,并没有出言安慰。
或许今天这话绝情了一些,但这种事还是早点说开得好,免得未来更不愉快。
……虽然她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
按照预想,甚尔应该嗤笑,然后讽她一句“谁管你,关我屁事。”才对。
伊凡重新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自己的发言,确认自己没有因为翻译谬误而说出有歧义的日语,决定让禅院甚尔自己消化一下情绪。
一时间,两人之间似乎隔了一堵墙,气氛冷的可怕。
而在这时,买了下一场马券回来的番茄炒蛋们嘻嘻哈哈地走过来,注意到座位后二人间氛围的异常。
充当“鸡蛋”的那位坐到座位上,又不安分地转过身。
他先是有点怂地看了一眼禅院甚尔——毕竟对方的体型和凶巴巴的表情实在是很有压迫感。
见到禅院甚尔没有反应后,他稍微兴奋了些,更加靠近伊凡。
“这位小姐,刚刚我就有注意到你,你的日语讲的真好诶,人也漂亮,我们加个line吧~”
伊凡礼貌微笑:“抱歉,我没有line。”
“没有line其他联系方式也行啊,手机号总该有的吧?”
“没有哦。”
或许是因为伊凡温和的态度让对方觉得有机可乘,他不依不饶地纠缠起来。
“别害羞嘛——那告诉我你的名字怎么样?我叫吉冈泰知哦,来来,我们交个朋友,你是过来旅游的吧?我可以带你到处逛逛哦。”
他的番茄朋友也转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助攻”。
“这家伙对赛马很有研究的,小姐你要是想继续玩也可以跟他下注啊。”
“我们又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交个朋友嘛。”
吉冈泰知的身体愈发向后倾斜,手甚至不规矩地抓住伊凡的牛仔帽帽檐,把帽子摘了下来。
“哦~小姐你的头发真漂亮啊,天生的吗?呜哇!你的眼睛上怎么……”
“噗,这难道就是小姐你拒绝我们的理由吗?没关系的啦,别因为这道疤自卑嘛,虽然确实蛮恐怖……”
他越说越激动,就好像拼命求偶的雄鸟那样,叽叽歪歪吵得人耳朵疼。
“不是不是,我没嘲笑你哈,我对女性可是很尊重的。总之,和我交朋友,绝对不会让你像现在这样被不识货的男人冷漠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