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薨星宫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那位自称为“古代炼金术师”的女性,是不死的智者,永生的魔女——

“行了,把史书合上吧,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句。”

胡子拉碴的粗犷男人挥了挥手,身后呆板念书的仆从立即将书合上,低头顺从地站到一旁。

咒术总监部的会议上,一群老家伙议论纷纷,躲在帷幕后的身影摇摇晃晃,如皮影一般滑稽。

“除了这些名号上的东西,也没什么记录下来的东西。”眯眯眼的瘦老头如此回答,心下的算盘打个不停。

关于那位“炼金术师”,他们加茂家没什么有价值的记录,但五条不一样,五条家可是聘请过那位的,一定有详细的资料。

有关她有什么能力,是什么性格,重返日本有何目的,一旦进入咒术界又会带来什么影响。最重要的是,能不能从她身上捞到什么利益——一个能活千年以上的人,总该是有这些价值的。

不过要求拿出族史这么咄咄逼人的事情,不该是他们加茂干的。

果然,在他说完后,粗狂男人——来自禅院家的代表立即发问了:“你们五条不是让那人去当过六眼的家庭教师?关于六眼的记录,总该保留下来了吧?”

五条家的代表,也就是那个曾经从伊凡处买下两本六眼日记的老者,却把手往腿上一搭,气定神闲、老神在在地回答:“伊凡大人性情温和,平易近人,只是不喜被窥探,授课过程除了当时的六眼大人和护卫没人目睹,自然也就没有记录。”

“如果你们想知道伊凡大人会不会对咒术界产生威胁,那我可以说这是杞人忧天,其余的,我这个熟读史书的人也一概不知。”

“要是一点记录都没有,你怎么可能知道对方性格如何,又在这里给我们作保?我看你就是……”

“当然是两次买书同伊凡大人接触得知,年轻人火气不要太大,肝火旺可容易折寿……”

不知道、或者说也不在意总监部的会议吵得是如何不可开交,伊凡这边倒是一路顺利。

她来到东京校咒术高专的入口,感慨着就算是墨守成规的咒术界也抵挡不住时代的洪流,意识到集体教育的好处,将族内学堂扩建成了专科学校。

负责接待的人从她到山脚下时就已经接到消息,恭候在此处了,接到她以后安静有礼地将她送到了薨星宫入口。

穿过长长的隧道,走过无数古代建筑围成的圆形迷宫,伊凡来到一扇门前,门虚掩着,像是在欢迎她打开。

她很清楚,这扇门后是怎样的光景——空旷,空白,了无生趣。

“在这种地方又呆了五百年吗?天元,你还没有腻味呀。”伊凡笑嘻嘻地推门进去,并没有外人所想象的“天元大人的老师”那般威严,“真的不无聊吗?”

被整个咒术界尊敬拥戴的结界术顶点,天元大人,姿态随意,五官明艳,白发浓密,发丝稍有些蓬乱。

她身着和服,坐在一片空白中——这空白随着伊凡走进逐渐有了颜色和形状,一方小天地逐渐化为和室模样,拉窗、矮桌、叠席,和当年一样。

“和老师爱探索的性格不同,腻味与否,与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天元手中多了一杯茶,摆到桌上,“蜗居此处,接受同化,老师也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丢人吧。”

“说什么呢。”伊凡笑着揉了揉天元的头顶,将那本就蓬乱的发丝揉的更乱了,“我怎么会认为自己的学生丢人?你可是我唯一还能说上话的学生了。”

“老师这次来日本是为了?”

“是为了见我可爱的学生~”

“……”天元叹了口气,“老师,你以为我会信吗?您可有五百年没来过了。”

“哈哈哈……对不起,好吧,我来是找到了新的合适人选,虽然对方到现在也还抗拒着成为我炼金术方面的弟子。”

“禅院甚尔?”

“你调查得很清楚。”伊凡坐下,笑眯眯地托着腮看向天元。

虽然五条族史上记录着伊凡“不喜被窥探”,但对于自己的学生,她总是多纵容几分。

天元显然也清楚伊凡的这份纵容,点点头:“禅院家出生的天与咒缚,天生0咒力,想必在禅院过得很辛苦,不容易敞开心扉也是当然的。”

“但甚尔可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哦,今天还关心我的身体呢。”

天元沉默一瞬,怎么想也无法把“温柔”和调查报告里那些“诅咒师”“手段残暴”“爱好赌博”的词汇联系起来。

“还是要小心……算了,您开心就好。”天元斜着身子,将胳膊搭在膝盖上,托腮看向伊凡,“您对‘好孩子’的定义范畴很宽,我知道的,毕竟我这种违背您劝诫的学生都还在被您挂念。”

“我只是不在意那么多。”

对伊凡来说,只要还心存对被爱和尊重的憧憬,这样的人就很可爱了。

——老师还是如此随和宁静,仿佛善与恶都会被她所包容,但……

天元看着她眼神带笑的样子,坐直身子,兀得起了个新话题。

“老师,我已经厌倦了与星浆体同化,我想成为您真正的弟子。”

换句话说,她想要得到永生之酒。

伊凡捧着茶杯,敛眸看着水面:“你也是我心爱的学生,天元,但只要你还在这薨星宫里,这件事就不必再提。”

“如果哪一天你放弃了‘咒术界的天元’这个身份,我才能安心地将永生之酒送给你。”

这个回答她在五百年前就听过,如今再听,也并不意外,但天元还是争取:“我的生命本就是为了咒术界的稳定,如果放弃,那我的永生就没有意义,老师,这于我而言是个悖论。”

“咒术界的术师们就是这样被你宠坏了,结界术才一直停滞不前甚至倒退的哦。”伊凡抿一口绿茶,带着伤疤的右眼仿佛有流光划过,“来到这里时我就看到,这学校和薨星宫的结界还维持着百年前的制式,甚至更简化了。”

“这点我无法否认。”天元顿了顿,“但如果我获得真正的永生,羂索就不会再打我的主意。”

听到羂索的名字,难得的,伊凡笑意淡去,甚至微微皱起眉头。

“他还在为了所谓的‘进化’努力啊,倒也算是矢志不渝。”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明面上出现了,但我有预感……”

“这也是我来的另一个目的。”伊凡放下茶杯,“星星告诉我毁灭的征兆,你知道,我唯独在这方面占卜准确。”

“所以果然是羂索……”

“大抵吧,我会调查,但不会轻易插手——让没有自由和自我的人获得永生,和因片面的判断干涉派系斗争,这两件事都是有前车之鉴的。”

天元长叹一声:“我知道,这本就不关老师的事,我会解决。”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伊凡再次笑起来,“我也没有嘴上说的那样绝对中立,如果遇到我不认同的事,我会帮忙。”

“对了,那株‘白雪姬’还在不在这里?”

“多亏有老师的药剂,还活着。”

天元挥了挥手,身后的空间中推出一个方格,格中放着一株叶片雪白、开着殷红花朵的植物。叶片挺翘,花瓣饱满,开得正盛。

“我取两片叶。”伊凡取出银质小剪刀和玻璃瓶,剪下两片叶子,随后用生长药剂涂在断面,“白雪姬不比雏菊,要娇嫩很多,你能照顾它到现在,真的很用心。”

“我也没别的事情可做,多亏老师还为我留了一株。”

“作为答谢,这是我之前给你做的礼物。”

伊凡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紫色水晶质感的猫咪摆件,天元接过,转动着研究了半天。

外形是一只正在伸懒腰的小猫,雕得很精细,内部好像是中空的,灌了一些透明液体,散发出淡淡的雏菊香味。

“是香薰摆件吗?”

“这可不是单纯的摆件。”伊凡得意起来,“这是耗费了我二十年的心血制作出的全新材料,会随着温度、湿度、压力的不同展现出不同的材质特性。”

“不同的特性使得它功能复杂有趣,而其中我最喜欢的功能是在常规条件下的这个——”

伊凡伸手捏了一下小猫摆件的尾部,摆件发出了绵绵的猫叫声。

“咪——”

“很可爱吧?”

“……”

所以这种新型材料最后就用来赏玩?

这比她从前拿来给自己的“可以让头发迅速变长但会脱发还会导致嘴里一直有熟鸡蛋黄味”的药剂还怪。

不过老师从前就这样,喜欢拿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送给自己。

天元看着一讲到研究相关就滔滔不绝又容易满足的老师,最终还是决定顺从她,“是很可爱,谢谢老师。”

“你喜欢就好,可惜我还要回去炼药,今天就到这里吧。”伊凡起身,和室内的门自动为她打开。

天元坐在原地,捏了捏猫咪摆件的尾巴,以示道别。

“咪——”

临行前,伊凡站在门口回头看。

和室内的墙面、拉窗和矮桌已经消失了,天元独自坐在一片空白中,手中拿着摆件,面前是那株白雪姬。

她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天元,你是我的学生,所以只要是和你自己有关的事,无论何时向我求助,我都会欣然应允的哦。”

“我知道的,老师。”

天元目送伊凡离去,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的记忆不自主地回到从前。

千年前的初见,只不过是一个游历四方的旅者听闻有同样永生的人,因而来看看热闹。

那时她三百岁,因为外界纷乱的战争,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外面的光景。她像如今一样坐在宫殿中,整日听着老师为她讲旅行中那些有趣的事物,用言语描绘着广大的世界。

老师那时比现在更活泼一些,自己也更随意,美好的日子仿佛永远不会过去。

但老师不像她,不会拘泥于一处。随着她们相见又分别,她逐渐意识到,人们的拥戴所构筑成的宫殿,是神坛也是囚笼。

她停留太久,已经麻木,连自己想要什么也搞不懂了。她只记得一开始的愿望是想为了人们做点什么,所以她到现在也还在薨星宫里,当一个高贵的零件,一个虚无的象征。

她只是有些……倦了。

老师的拒绝,不止是因为她的立场,更多在于她的迷茫,她所缺少的人性。

但即使老师不愿受她为真正的弟子,不愿意分享永生的权柄,她也不会因此有丝毫怨恨。

因为老师是世上唯一一个,会在见面时询问她是否无聊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