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盘显示的位置就是此处,给巡逻的安保下达小小的暗示后,伊凡举着黑伞环视四周,凭感觉走入了路旁的树丛中。
其实占星术和其他占卜方法她都不算精通,但关于甚尔的位置,她总是能占卜得很准确。
青年伤痕累累地倒在地上,表情淡漠,像接受了自己死亡的命运——却又在自己靠近时眼睛微张,眼神涣散、却仍强撑着警惕而戒备地看向她,如同一匹枕戈待旦的孤狼。
她走上前,俯身看他,手中的黑伞向前伸,为他遮住了雨雾。
用药剂强化过的视力能让她清晰地看到他苍白的脸,和左腿的贯穿伤口不断涌出的鲜红血液。
她突然感到有些懊恼,懊悔因为自己用不到就只带着弱效治疗药剂。
“我来帮你处理伤口,会有些痛哦。”
她将伞放到一边,捏着他的下颌下颈部,将清苦的药剂顺着嘴角倒入他的口腔。
药剂被艰难地咽下,药效很快,禅院甚尔的神志清醒过来,稍微恢复了些血气。
垂落在脸侧的发尖划向下方,“嗤啦”一声,他的上衣被伊凡撕破,随后左侧大腿处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疼痛,是她在用手指将布条一点一点填塞进伤口。
禅院甚尔咬了咬舌尖,一声不吭。
伤口填满压实,再用布条包裹几圈扎紧,最简易的止血操作就完成了。
这种程度的伤口和出血量,一般人早就休克甚至死亡了,天与咒缚所带来的身体强度真是不可小觑。
伊凡稍微放松了些,喝下力量药剂,边将禅院甚尔从地上扶起,边问他:“甚尔是想要公主抱、托举抱还是骑肩抱呢?”
“……”禅院甚尔喝下弱效治疗药剂以后,勉强能说话了,有气无力地怼她,“你背上是有刺么?”
“还很精神嘛。”伊凡动作上虽已经迅速地将他背起,嘴上却还不着调:“我看书上说,这几种抱法更容易增进亲子关系。”
她的声音含笑,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
真冷啊。
搭在她脖颈处的指尖碰到皮肤,触感比雾一般的雨要更加冰冷,青年的体温一般是比她高的,此刻紧贴着她背部的躯干却都带着冷意。
青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闷闷的,连带着胸腔的震动都十分清晰:“回去就把你的图书室烧了。”
“啊呀,嘴上说的真可怕,明明甚尔未来三天还能不能下地走路都是问题呢。”
“……”他的呼吸和心跳都有些弱。
“……甚尔?”
“怎么。”
“别睡哦。”
“……嗯。”
·
禅院甚尔不太记得自己具体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记得在意识消散前一刻,伊凡对他说“好好休息吧。”
再度醒来时,鼻尖萦绕着某种苦涩的青草味,睁眼起身,就见身侧阳光与酒红发丝纠缠交织着,流淌在浅绿印花的被褥上。
他把目光移向另一边,掀开被子检查伤势,伤口状况有了好转。
原本被贯穿的空洞稍微添补了些,虽然有着明显的凹陷,但起码没再流血,皮肤上的血污也被擦拭过,裤子也——
禅院甚尔沉默了一会儿,又把被子盖上了。
伊凡趴在自己身边睡得正熟。
他刚认识这家伙没两天就发觉了,她的睡眠简直如婴儿般健康。
这是好听的说法,按他的想法来说这人就是树懒成精。
睡得早,醒的迟,一旦入睡就算在她耳边放鞭炮也醒不了,警戒心为0—— 或许这就是不会死亡的物种的自信。
但一般来说,这个点儿也早该醒了。
他盯着伊凡,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右眼上。
这家伙睡着之前没记得摘眼镜,镜片都被睡歪了。
眼镜下竖向的疤痕,细看狰狞可怖,伊凡本人并不在乎这个,但会用眼镜和卷发做遮挡,以免吓到别人。
右眼没有明显的缺损,只在颜色上与左眼有着细微的差别,像蒙了一层白雾。禅院甚尔猜想她这只眼的视力或许有些缺陷,因为她不戴眼镜的时候偶尔会眯着眼睛看他。
“唔……甚尔?早安。”被注视了许久而不自知的伊凡睁开双眼,眼中的迷蒙顷刻消散。
禅院甚尔看了眼手机屏幕:“现在已经下午了。”
“那么午安。”伊凡从善如流,“感觉怎么样?”
“还行。”
伊凡挑眉,随后绷起脸:“头晕、心悸、反酸、患处钝痛,这些症状,一个都没有?那说明你痊愈了,要不要下来走走?”
“……”禅院甚尔尝试着移动大腿,剧烈的撕裂痛立即震得大脑嗡嗡响,他呼吸一乱,随后镇定道,“……稍微有点头晕。”
“明明是这些症状都有才对吧?要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哦。”
伊凡无奈,伸手试图拍拍他的头,被他稍一后倾躲过了。
“头晕是因为贫血、心悸和反酸是药物的副作用,至于患处钝痛,是因为你的伤完全没恢复,只是看起来不出血了而已。”
“配方上强效治疗药剂的原料,我这里缺了一味,所以昨晚凭感觉用其他材料炼了几份,我已经很久不需要炼制治疗药剂了,一开始炼出的那些根本没法用,别说治疗了,简直会毒死人呢。”
“那些药剂在……”
禅院甚尔说到一半顿住了,他突然意识到房间里弥漫的苦味从何而来。
“你自己试的?”
“虽然我测验不出治疗效果。”伊凡仍然笑眯眯的,避重就轻道。
“……你怎么好意思劝我珍惜身体的。”
“我和甚尔不一样嘛。”
“况且,你这次受伤也有我的责任。”
“?”
“幸运药剂影响命运,当然是会有反噬的,不过一般情况下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因为炼制幸运药剂所需的材料本身就会支付一定代价。比如,某人可能在输掉一场赌局之后在路上绊个趔趄,使用幸运药剂以后就可能变成赢得赌局,跌个跟头这样。”
对他来说,应该就是本来“被人围堵报复”变成了“被很多人围堵报复”。
“虽说这次是三瓶叠加,但像这种性命攸关的反噬嘛……我还是第一次见。”
也就是说他的运气真是前无古人的烂。
眼看床上的青年一直沉默,伊凡安慰对方:“下次我可以试试用更昂贵的材料,也许就不需要代价了。”
“不用,不需要。”禅院甚尔对此没什么感觉,毕竟在那之前他就决定不再使用幸运药剂了。
“比起这个,你还要做那些治疗药剂?”
伊凡一愣:“是哦,在昨晚的雏形上继续研究的话,应该这两天就能做出治疗效果更好的药剂。”
“还要自己试?”
“毕竟这是最效率的方法,我又不会真的受伤。”
“……不需要,我可以自己恢复。”
“我知道天与咒缚的身体恢复力很强,不过这么严重的伤势还是尽快治好,以防感染或者二次……啊,难道说甚尔这是关心?”
“我只是不想欠谁的人情。”就算她自己不觉得死亡和毒副作用有什么,但他总觉得不太舒服。
伊凡歪着头看他的表情,语带调笑:“欸~真的是这样吗?”
“……啧。”
年轻的天与暴君摆着张臭脸,对别人来说很有威慑力,但对于伊凡来说只能夸一句“可爱”。
伊凡想了想:“既然甚尔不想我继续试药,那就算了。但我也不希望甚尔的伤势加重,那么,我去找找缺少的原料吧。”
“在日本找得到?”
“在天元那里说不定找得到。”伊凡狡黠地笑了笑,“说起来,那孩子也该等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