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侍卫?”郭爱回头喊他,“你晕河吗?怎么不动?”
贾铭回过神来,紧了紧身上柔若无骨的女人,她的头软软地搭在他的颈侧,呼吸轻轻地,细细的,一下又一下地喷洒在他的脖子上,汗毛都微微竖起,两人相贴的地方都出了一层薄汗。
“没有,就是想着原来这里没有洪水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一时愣了神。”贾铭随意找了个借口,大长腿一跨,就迈过来了。
郭爱是个热闹性子,无人聊天,她一个人自娱自乐都能说很久,更何况这个她一开始不敢搭话的贾侍卫,见他回了自己话,便起了兴致,找了话头继续聊。
“贾侍卫,你背着谢大人累不累?一路走过来还挺远的,你好稳啊。”
贾铭不太想搭话,就“嗯”了一声,将身上的女人又抬了抬,搂的很紧,就算他真不小心掉下去了,也是两个人一起掉下去的。
“你跟着谢大人多久了啊?我好久之前就听说过谢大人的名声,那会儿都说生女当生谢芷言,我那会儿只觉得大人天资聪颖,没想到这次行程下来,发现谢大人还特别温柔细心呢。”
跟了多久了......
“没多久。”贾铭低着头说。
只是认识很久了。
“真想看看谢大人女儿家时候的样子,也是如现在这样有魅力吗?”郭爱摇头晃脑地想,“应该会比现在青涩一点吧?”
听到这话,贾铭好像想起了什么,微微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抹温柔怀念的笑意。
“嗯,很青涩。”贾铭说,“比现在要圆润一些,娇俏一些,性子也没有现在这样稳重。”
郭爱闻言,奇怪地转过头看着他,贾铭已经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样子,配着还没好的疤痕脸,看起来有点恐怖。
“不是说没多久吗?你怎么知道的?”
贾铭面不改色,往前一步跨过她,大步走着,“以前见过,谢大人闺阁时每月都会去城郊施粥。”
说起这个,郭爱也听说过,不过她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件事。
“哎!哎!贾侍卫,听说谢大人办了一个女子学堂,皇上亲口下旨,允许女子学堂的学子与男子一样科考,并且可以入仕,可是真的?”
她急忙赶上去,跟着贾铭走,伸手挡着点边,防止两人脚滑了摔河里去。
贾铭回头看她一眼,见她十分感兴趣的样子,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谢大人就是通过这个科举入仕的,自然是真的。”
“可是不是说谢大人是献上了治国八策,才封的官吗?”郭爱糊涂了。
见这个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谢芷言也半昏迷的状态,他叹了一口气,仔细解释道:“科举只是入仕的一个手段,并不是说你科举考完了就一定有官当,谢大人当年科举考了榜七,然后坐了三年的冷板凳,直到一年前,献上治国八策,才封的官。”
郭爱听的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她还以为科举考试完了就一定有官当呢!
她本来也想去凑个热闹的,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才能虽不比谢大人这样出尘绝艳,但是绝对比县令府上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要好很多的,没想到连谢大人这样的人考过了都坐了三年冷板凳,那她这样的肯定更加不行了。
“是都要坐冷板凳,还是女子格外艰难些呢.....”郭爱无精打采地喃喃。
贾铭耳边却仿佛响起了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清冷端庄,“是所有人都不行?还是单女子不行?”
他垂下眼帘,难得温柔几分地安抚道:“都是这样的,有些寒门子弟,科举过了,也是要坐几年冷板凳的,有些如果得罪了人,还要外派到偏远的地方去,回家一趟难如登天。”
这并没有安抚到郭爱,她还是很沮丧。
“谢大人才华横溢,家世不凡,又为什么会也坐冷板凳?还不是因为她是女子。”
郭爱看得很清楚,也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更加沮丧,“我今年已经满十七了,我爹给我说了个人家,年后就嫁过去了,等水患平息了,我就要天天被关在家里绣嫁衣,学着料理家事了。”
贾铭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少女心事,也就沉默着。
“若是谢大人没有入仕,我或许也就接受了这样的命运,毕竟我周围的姐妹都是这样的。可是看见女子也能入仕,也能为天下百姓做出贡献,我便有了几分不甘心。”
“我娘原本是镖局的大小姐,我外公唯一的女儿,却因为是女子,哪怕她武功很好,也很聪明,但是大当家的位置还是给了我表舅舅。”
“我在谢大人入仕之前,从来没想过女子也能掌家,明明民间也有些女子丧夫后独自撑起家门大业的,怎么我之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也能去掌家当官呢?”
这一句句来自女孩儿心底的迷茫,却又仿佛来自于万千觉醒比较晚的女性。
为什么家产给儿子?为什么我明明是你唯一的女儿,你却要把家产给一个外人?
为什么男子可以做女子不可以做?为什么同样是读书,男子读书是为了为民报国,女子读书却是提高嫁人时的筹码?
谢芷言也曾说过同样的话,“明明我的心机谋智不输给兄长,为什么我就是不如兄长得重视?为什么父亲眼里就是看不见我?为什么兄长蠢笨如猪,甚至品行低劣,偷了我的诗赋,我还要给他代笔!让他继续履行家族的荣光?”
“你现在也可以。”贾铭突然说。
他也不知是在回应郭爱,还是在回应谢芷言曾经的话。
郭爱一愣,她说:“我可以什么?”
“可以去争权,也可以去抗争你所认为的不公,什么都可以,什么时候都不晚。”贾铭说。
郭爱木住了,她没有说话,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有些疲惫,说不清楚,说不明白的疲惫。
“我若是有这种抗争的能力,现在的我应该就不会同你抱怨这些了。”郭爱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很懦弱,没有那个勇气去抗争这个世界,在周围人都认为,女子就是应该到了年龄就嫁人生子的观念里,我选择另一条路,就是等于抗争周围所有人,我也没有这个勇气去做这个事情。”
“所以我只能,远远地羡慕谢大人,她真厉害!她不知道面对了多少非议,又抗住了多大的压力,才成功入仕。”
贾铭没有说话了,郭爱也不再说话。
巳时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县令府上,郭师爷在里头处理各种调度,贾铭便背着谢芷言去了房间,叫了一弦过来。
一弦如今可厉害了,水患之后的各种伤患都是他照顾着,他也治的特别开心,说治满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了,他就也能当师傅收徒弟了。
他还是穿的那身绿衣裳,如今穿上了鞋,脚上的铃铛一步一响,还没进屋就知道他来了,实在招摇的很。
“哎呀呀!怎么发烧了?这样热!”一弦伸手试了一下谢芷言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然后开始把脉。
半响,贾铭上前一步道:“一弦大夫,大人可有事?”
一弦特别喜欢别人叫他大夫,一叫他就笑得眼睛眯起来,但是此刻他却不笑,还露出来心疼的眼神:“阿言姐姐这是心力交瘁,一朝放松,病邪就入体了。”
贾铭看着一弦伸手摸摸谢芷言的额头,又摸摸她的脸蛋,极力隐忍着压住自己额头上跳动的青筋,眼见着他就要去摸脖子了,这下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制止他。
“一弦大夫,先去开药吧,要先退烧。”贾铭面无表情道。
一弦用力点点头,说:“那贾侍卫你看好阿言姐姐,我去开药,给她熬。”
阿言姐姐,阿言姐姐,不过山上代替他的位置帮了谢芷言一把罢了,便叫的如此亲密。
贾铭点了点头,上前看了看谢芷言烧得通红的脸蛋,想起了之前在马车上,谢芷言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喊的是他的名字。
所以,谢芷言是爱他的对不对?
那算了,不在意一弦这样的小屁孩儿了。
他又想到那个悬崖上的黑夜,垂下眼眸。
那次只是劫匪威胁她,逼她,她想自保才这样的,她还没完成自己的理想,她腹中还有他的孩子,她只是想活着而已。
而且,她当时肯定也很害怕的,如果他的死,真的能换来她的活,那他死了也没关系。
没关系的。
贾铭低下头,摸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弯腰亲了一口她的额头。
阿言,没关系,我原谅你了,等我查明究竟是谁想杀我。
等我查清楚那件事的真相。
我就回到你的身边,咱们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顿,转变了想法。
不行,还有清清,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等我。
谢芷言醒来了的时候,两个郭师爷派来的侍女一左一右站在她的床边,跟门神似的,半夏跟贾铭分坐四方桌两侧,横刀立马,争锋相对的样子。
她撑起半个身子问:“你们做什么呢?”
半夏立刻回神,道:“大人,奴跟张大人去堤坝那边看过了,刚回来,那边的情况很是严峻。”
谢芷言瞬间精神了,她掀被起身,一个侍女立马为她披上披风,另一个服侍她穿鞋子,“怎么了?你同我细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