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许是因为生病,这道声音沙哑而孱弱。

谢羽鸿闭上嘴,上前走了两步,道:“四妹妹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谢芷言感觉到了自己在发烧,烧的人有些迷迷瞪瞪的,听到谢羽鸿在外面絮絮叨叨什么秦玉璃,她还没有从梦中醒过神来,下意识问:“玉璃呢?”

外面一片寂静。

贾铭端着刚熬好的药跟着半夏走过来,便听到这句话,他将眼帘垂下,掩饰住一切神情。

半夏拉开马车,一大步跨了进来,又转头让贾铭递药给她,冷淡万分地说道:“死了。”

谢芷言闻言一顿,思绪渐渐回笼,终于将这五年的空缺补上,她如今已经入仕,不是侯夫人了。

半夏很轻柔地给她喂药,谢芷言这才想起来,她准备带兵去剿匪呢,怎么大家都出来了?

“你们怎么回来的?我还以为又被抓回去了。”

“早前就逃出来了,后面又回去找你们,这才发现贾铭被伤,大人不知所踪,奴只好带着公子跟张大人走官道呢。”半夏简单说道:“我们刚到淮阳县就听说大人去找淮阳郡守借兵了,郭师爷说没人手给咱们用了,我们就又走过来找大人,还好在半道上碰见了。”

谢芷言点点头,不耐烦这样一口一口喝药,苦的她舌头都麻了,伸手接过碗就准备一饮而尽,却一用力,碗都拿不过来。

她抬头看半夏,却见半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谢芷言一顿,说:“生我气了?”

半夏不说话,又将药碗递给了她,让她直接喝,等看着她喝完,终于露出了一点落寞的神色:“你跟着贾铭跑了。”

闻言,谢芷言“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又被呛到喉咙,小声咳了几下子,她道:“我错了。”

道歉道的十分果断,十分敷衍,也十分没诚意。

不过半夏太好哄了,谢芷言说完,她就露了一点笑,又吝啬的收回去。

谢芷言浑身都酸疼的很,又一直躺着难受,不由起了一点身子说:“如今你们都回来了,咱们就不去剿匪了,治水要紧,咱们直接去河道。”

半夏摇摇头,很是不赞同,“大人您现在生病了,怕是去不了河道,奴出来前,绕路过去看了一眼,那边决了堤,上游的雨还没停,水流依旧在往上涨,您过去站都站不稳,只怕就要被洪水吞了,咱们到时候还要分神找大人呢。”

谢芷言自认,她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听劝,于是道:“那你跟张大人再去看看吧,咱们先启程回去,别一直停在路上,这一动不动的我心慌。”

“行。”半夏点了头,给谢芷言盖上毯子,道:“那我跟张大人骑了马去河道边上看一眼,大人跟公子先回去。”

“注意安全。”谢芷言叮嘱道。

半夏点着头就下了车,车门被她小心翼翼地关上,谢芷言躺在里头迷迷糊糊的,没一会儿便感觉到车在动了,这才放心的睡了过去。

她这一睡,就睡到了半夜,感觉到有人上了马车,她立马意识清醒过来,就去摸腿间的匕首。

黑暗中,将所有人的神色动作都藏的很好,她眯着眼,警惕地看着车门口那个男人。

那个人却什么也没做,上了车,在车门口停了一会儿,才轻轻喊了一句:“大人,奴是贾铭。”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才略略放松了心神,但是手依旧没离开匕首的位置,问:“你上来做什么?”

“到淮阳县来,马车过不去,奴不知道要不要抱您过去,还是喊您起来。”

谢芷言起身,掀开帘子一看,外面确实到了淮阳县,河水滔滔,依旧带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的杂物,大晚上的有些看不清楚,她便下了车。

郭爱跟谢羽鸿都站在马车旁边等着她,见到她下来,郭爱上前一步扶住她,问:“大人,您没事吧?”

谢芷言点点头,“还行,咱们怎么过去?”

郭爱率先一步,指着旁边略高的山丘道:“若是不想涉水,就爬这个山丘绕过去,约两三个时辰到。”

谢芷言看了一眼,还是需要挺长时间的,当即拎起裙摆道:“走吧。”

贾铭上前一步,半蹲在她面前,“大人,您生病了,怕是体力不够,奴背你吧?”

看着这个宽厚的背,谢芷言想到了山林里,濒死的他口中,句句声声,都是她的名字。

不禁有些神色复杂地道:“你的伤都好全了?还是好好修养吧,别将伤口崩开了。”

贾铭一愣,旁边的谢羽鸿就凑上前来,道:“四妹妹,我来背你。”他拍拍身上白斩鸡一样的胳膊,挑衅地看了一样贾铭,殷勤道:“四妹妹,我没受伤,可以背!”

谢芷言也推开她,扬起一个假笑:“大哥哥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最后,她选了郭爱来扶她,一起上山丘,贾铭在前头开路,谢羽鸿在后头气喘吁吁。

郭爱小声问谢芷言:“大人,这个金玉公子是您亲哥哥吗?”

谢芷言顿了一下,道:“同父异母。”

郭爱闻言,纠结了一会儿,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憋着,时不时用那种“她快憋不住了”的表情看着谢芷言。

谢芷言对姑娘家要宽和许多,她给了个安抚的笑容,道:“有什么问题直说便是,无需顾忌。”

郭爱瞬间就被安抚到了,她又活泼起来,看了一眼身后的谢羽鸿,说:“大人,我很早就听说过您在京都的名声了,但是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

“你说。”谢芷言点点头。

“您是正经的嫡出小姐,金玉公子也是正经的嫡出公子,您俩又不同母亲,听说相国夫人至今在世,怎么金玉公子比您大了?”郭爱有些纠结地问,这个事情,她纠结好久了。

若是谢大人的母亲是续弦,怎么是金玉公子的母亲至今在世?若是金玉公子的母亲是续弦,怎么会比谢大人出生的还早一些呢?这实在是奇怪。

闻言,谢芷言脚步一顿,诧异地看向郭爱。

郭爱有些心虚,她感觉自己过于八卦了一些,立刻道:“我只是乱说乱想的,大人不想说也没事。”

二人相扶着慢慢爬山,郭爱不敢说话,谢芷言也没回答,不知过了多久,山中雾气渐散,光线透过似云似雾的水汽照射进来。

谢芷言才慢慢开口:“其实......这件事京都的人都知道。”

郭爱有些惊讶,但是她很乖巧老实地听着。

“我娘是林太师的独女,当年我爹入京赶考,拜入我外祖门下,成了他的弟子。随着职位步步高升,外祖考察过他的心性品德之后,扶了他一把,晋升至五品官员,迎娶了我母亲。”谢芷言慢慢说着。

随着上山越高,雾气就越稀薄,就在这一刻,太阳出来了,一轮红日,带着朝霞,从东方升起。

“二人婚后只生了我姐姐一个,我娘身子比较差,生完调养了很久,大夫给出的意见是,不能再生了。”谢芷言抬头看着天空上的红日,又转头看了一眼下面费力爬山的谢羽鸿,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我姐姐三岁的时候,父亲带进来继母,她带着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儿,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说到这里,谢芷言突然不想说了,实在有些没意思。

“就是我兄长了,父亲说必须要有个男孩儿,所以给继母抬了平妻。”

她很简短地概括了这些事情,其余的,比如她娘怎么会同意平妻的?比如为什么不能继续生育的她娘,又生下了谢芷言?这些她只字不提。

郭爱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她立马用很夸张的神态说:“原来是这样啊,我之前还一直奇怪呢。”

见谢芷言因为讲了这件事情,神色不太好,她立刻转移话题道:“大人,你看!日出!”

日头早出来了,此时都已经变得刺眼而有温度了。

“好久没见太阳了,淮阳县下了半个月的大雨,我看见天阴就害怕,没想到大人一来,就带来了好天气!”郭爱欢欣地说。

谢芷言也微微扬起了一个笑容,细细感受着这份难得的温暖。

到了下山的时候,谢芷言有些撑不住了,累倒是其次的,主要是体力不支,再继续下去,怕是要晕过去了。

又是贾铭默默上前,用关切的眼神看着她,让她上了自己的背。

谢芷言已经支撑不住了,腿有些软,但是她还是轻轻拍了拍贾铭的肩头,“你注意些伤口,别崩开了。”

他默默地点头,谢芷言上了背便晕过去了,贾铭感受着女子的馨香与柔软,默默地搂紧了他。

下山的路很险峻,特别是决堤的河水就在旁边,稍有不慎,便会滑落下去,大家都有些自顾不暇。

郭爱走在最前面开路,中间是贾铭背着谢芷言,谢羽鸿体力不支走不动了,留了人在那边跟着他。

河水还是很汹涌,水波一次次地涌上来,打湿了贾铭的鞋。

混浊的、肮脏的河水。

里面埋藏了不知多少无名骨。

他只需要假装一个体力不支,假装一个脚滑,谢芷言便会掉下去了。

谢芷言不会游泳的,他知道。

而且她现在生病了,体力不够,就算她会游泳,在这样湍急的水流里,她也活不下去的。

只需要一小点的失误,她就可以跟他一样,品尝到死亡的痛苦。

只需要一点点的......小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