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朝每十日一次大朝会,三日一次小朝会。以谢芷言的身份是只有资格参加大朝会的,小朝会是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能参加,而大朝会则是京官就能参加,不过也没有发言资格,只能听后有想法就默默地写折子递上来,然后再经过大臣们的层层选拔,最后,才能递到圣上的案桌上。
不仅如此,官员等级低的,因为大朝会站的太外面,他们甚至可能根本听不见大朝会在说些什么,只敷衍着,站满了时辰就离开。
不过说谢芷言得圣上偏爱的地方的地方,便是此处了,谢芷言因献治国八策被圣上破例提拔,却也不过是一个七品学士,隶属翰林院。
若按规矩,她是只能站殿外的,可圣上不但给了她一个参政之权,还允许她站在殿内议政,妥妥的隆恩浩荡。
不过......缺点也很明显,毕竟殿内能站的人就这么多,她进来一个,就势必要挤一个出去,一个女人,又只是个七品官,被她挤在后面的人是多有不服的,不过她实在背景强大。
手下有个永安侯府,全权为她所掌控。上面有个相爷爹,虽然没有表明站位,但是毕竟是亲父女,总要忌惮几分。后宫还有个贵妃姐姐,这个可了不得,被称为后宫第一妃,因为后宫无后,她便是后宫权利最大的,皇上也宠爱有加,颇给脸面,其子更是皇上唯一的儿子。
如今连圣上也对她青睐有加。
比如现在。
“禀圣上,淮阳水灾一案,依臣之间,小谢大人最为合适。”身着绯红官服,衣绣白鹇,五品官员。
谢芷言安静听着,她站在大殿靠门口的位置,身着女式官服,这是尚衣局特意为她制的款式,不像宫服那样华丽,也不像男士官服一样直朴。与其他官员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圣上道:“爱卿所言甚是。”
她一边猜测这是哪派哪系的,一边思考这局的破解之法。
这次的淮阳水灾处理起来其实很麻烦,因为下面官员瞒得太实,上报上来的时候洪水已经淹没了四十多个州县!
百姓流离失所,不知多少人在这场洪水里丢了性命,更是因为水势过大,当季作物颗粒无收。
事态紧急不说,此次派去的官员基本上就是探路石,面临的问题严峻,官员欺上瞒下,又不能临时发落。
处理的好,上头便叫人过来慰问一番,功劳便被抢走了。处理的不好……她就是这个开刀之人。
“臣附议,小谢大人才华出众,有治国八策珠玉在前,更以女子之身入仕,此番情景,正好放开手脚,让百姓看看第一女官之风采,也更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又一位官员站出来,不用看,必然又是个对她心有不满的。
什么看看第一女官的风采,堵住什么悠悠之口,先来把这群朝堂伪君子的口堵住再说吧。
圣上在上面轻轻点头道:“爱卿言之有理。”
谢芷言着实恼火,又不能站出去反驳,仍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听着百官争执。
又有人道:“小谢大人虽才华出众,可毕竟是女子,而且年纪尚轻,怕是压不住这样阵仗,还望圣上三思。”
圣上点头:“爱卿思虑周全。”
谢芷言:“……”
这上朝一年多,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圣上怎么敷衍政事的了,不管底下的官员说什么,他都是“爱卿所言甚是。”、“爱卿言之有理。”、“爱卿思虑周全。”、“爱卿……”。等下面人讨论出结论了,他就说:“那就听众爱卿的。”,最后还要得句圣上英明。
可她能怎么办呢,这个皇帝是自己选的。
她抬头看了眼最前方,最前方有两位辅政大臣,一名是她的父亲——相国谢策,一名是大司马袁庆。
其下晨曦郡王矗立其间最为显眼,个子高,长相惹眼,还时不时回头看,鬼都知道他在看谁了。
大家已经商讨的差不多了,一致意见是让谢芷言去当这个冤大头,美曰其名看看她的本事。
圣上问:“小谢爱卿可在?”
谢芷言出列,上前几步弯腰道:“回圣上,臣在。”
“众爱卿一致推荐你去治水,你可有话要说?”圣上道,高高的皇位,遮面的琉珠,都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不过按规矩,谢芷言也不能看就是了。
“臣……”谢芷言刚欲说话。
“她不能去。”晨曦郡王李怀安道,他上前一步站出来,“皇兄,以臣拙见,此时淮阳更适合派一位经验丰富的官员去,小谢大人身为女子,又无治水经验,怕是不妥。”
俗话说天高皇帝远,淮阳远在江南,日夜赶路都要花费小半个月才能赶到,谢芷言原为官家小姐,后为侯府夫人,如何吃的了这个苦?
相爷谢策闻言,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扫了谢芷言一眼。
圣上道:“晨曦所言有理,不过还是让小谢大人自己说吧。”
听着圣上警告的话语,李怀安不甘地退回去,浑身地气压低到离谱。
谢芷言道:“回圣上,臣愿前去治水。”
李怀安闻言,浑身的杀气都要溢出来了,他十分不满地又要说话,便看见谢芷言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这是不高兴了,为什么不高兴?他说错什么了?
这一怔,圣上便准奏了,天子圣言,绝无刚说便改口的道理,他只好又憋闷地退回去。
谢芷言站回原位,又听其他人汇报了一些其它琐事,便退朝随着众人离去。
刚出大殿,李怀安便上前走到谢芷言身边,他大抵也知道谢芷言不高兴了,却不明白为什么,他说:“你为何非要去治水?你知道有多苦多难吗?就算你治好水了,功劳都不一定是你的。”
谢芷言目不斜视道:“多谢郡王关心。”
见谢芷言此番神色,他软了口气道:“生气了?我不是看不起你,只是情况险峻,我怕你自理不来。”
若是叫晨曦王府的下人听到,简直要跌破大牙的,这还是他们那个桀骜不驯,不爽就砍的晨曦郡王吗?在谢芷言面前竟如此低声下气。
谢芷言停下脚步,路过的众大臣都交头接耳的用眼神瞟着他们,见正主看过来,又忙别过脸不敢看——主要是怕那个杀神发癫。
“是,下官知道,若郡王无事,下官便先回去了。”谢芷言低头恭谨道。
李怀安身上的气压又低了一些,脸色黑沉沉的,他咬牙切齿道:“你就非得跟我犟吗?”
见他又要发疯,谢芷言皱了皱眉头就要离开,李怀安伸手拉住她,“你上次送过来的那个人我赐了他剐刑。”他又兴奋起来,“他说了,我对你来说是不一样的。”
天天就是情情爱爱的,以前是,现在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谢芷言憋着一口气,道:“郡王慎言!下官还要去研究一下淮阳水患事宜,明日便要启程了,就此告退。”
“站住!”李怀安冷冷道,旁边的官员因他的话也吓得不敢动,他扫了一眼,对着那些人道:“滚!”
众人连忙滚了,他又伸手拉谢芷言到角落,要将她甩到墙上时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让她真撞上去,他恶狠狠地道:“芷言,你想要入仕,想要女性有书可读,有事可做,我都一一依了你,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我的正妃之位一直为你留着,这些年来,你到底想要怎样?”
憋了大半天的火,谢芷言终于爆发了,她一使劲,狠狠踩到李怀安脚上,还用力碾了碾,她道:“我辛辛苦苦筹谋这么多年,难道就是嫁给一个男人管理后宅,日日烦心家务琐事的吗?”
李怀安痛的放开她,又听她道:“李怀安,你问我哪里不满意?我的女学是你帮忙创办的吗?学里的老师是你帮着聘请的吗?入仕是因为你求情所以进的吗?我走到如今地步你帮我做过什么?你的正妃之位我很稀罕吗?”
说完这一连串的质问,谢芷言情绪又稳定下来,她理了理衣衫,抬头看着李怀安。
“还有,我警告你,若是再做出今日这般毁我名节之事,我定不会轻饶。”
还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威胁的话。
李怀安哼了一声,道:“你不过还记着秦玉璃,当初你趁我不在,暗中与皇兄谋划嫁入永安侯府......”
他说道一半住了口,转而道:“名节这东西在你眼里跟笑话有什么区别?既然要当官,还死死守着女子的名节做什么?可笑。”
谢芷言都要被气笑了,她道:“所以我说你不懂就不要瞎掺和我的事情。”
这个世上对女子有多苛刻,就对男子有多宽容,她实在不想多费口舌去解释这个世上对女子到底有多苛刻,懂得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你说破天他们也只会觉得你矫情。
李怀安认为自己懂她,不过是懂她的抱负与理想,却从未真正尊重过她的想法,说不定私下里还会嘲笑她的天真与可怜,这实在是没意思。
“你说呀,你不说我怎么懂?你什么都不同我说,却说我不懂,你就是对我有偏见。”李怀安无理取闹道。
谢芷言气的额头青筋直跳,实在不想理这个脑子有病的人,转身便出了门。
刚出皇宫,门口一个小厮便上前来:“四小姐,相爷请您回府商量要事。”
李怀安跟在后面不远不近,见谢策找谢芷言,便道:“不去。”
谢芷言思考了一下,这才轻轻点点头,跟着小厮上了马车,李怀安就跟在马车边站着看她,之前的幼稚神色已经全部收敛,一副阴沉狠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