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此时已是深夜,一辆马车却在树林里疾驰着,肃杀的气息从空气中划过,给人带来一种紧张又刺激的感觉。

凑近一看,一个男子坐在车辕上,目光凌厉,眉心紧锁,手中紧紧拉着缰绳,青筋暴起。旁边放着一把刀,上面已经血迹斑斑,刀锋都被砍出了缺口。

身后的车厢仿佛快坚持不住,即将散架了,随着马的疾驰而剧烈抖动着,让人担心下一秒就会四分五裂。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的胳膊上还插着一只箭,穿过了他的手臂,血液顺着他的袖子洇红一大片,又与黑暗融为一体,叫人极难发现。

身后十多个大汉追赶着,身着黑衣,骑着马,手中挥舞着大刀,月光照映在上面,反射出凛冽的寒光。

他们正在被追杀,现在只剩两个人了,出门带的侍卫都被杀的杀,被甩的甩,不知何时才能搬来救兵,可是身后的追兵还有十多个,个个手中拿着削铁如泥的好刀。

男子感到一股凛冽的杀意从身后袭来,正好看见一把刀呼哨着朝他飞来,不知道是谁的刀被甩了过来,追凶夺命,犹如死神降临,看来身后的人怕追不上他,试图用刀来逼他止步。

他冷着脸,提起刀,反手用力劈了回去,手里的刀瞬间断成两半,那把刀的去势却依然不减,可见甩刀之人力气有多大。

男子见刀砍成两截,果断飞身一转,躲过了这把夺命刀。

然后眼睁睁看着这把刀切断了系着马车的缰绳。

此刻以马疯跑的速度,若是缰绳断了,身后的马车必然会碎成四分五裂,

男子心中一凛,顾不得自己手上的伤,又一个鹞子翻身,转回来咬牙扯住马匹的缰绳,另一手拉着马车即将散架的车辕,重新将马车系上,手臂处的伤口又因为这个举动洇湿了一大片。

车厢里始终没有动静,男子也没空去看,他刚将绳结系好,手掌因过于用力,已经被全部磨破,通红渗血,绳结上也洇红一片,犹如褐色的树干上开出了点点艳色的红梅。

“放箭!”身后的人见追赶不上,直接停下,让人掏出身后的箭囊,对着马车就开始放箭。

那群人十分训练有素,齐刷刷地勒住缰绳,就开始搭弓射箭,箭矢如雨下,“笃笃”声应和在马车车厢上,很快,马车车厢就撑不住了,被射·满了箭矢的后车门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继续!”见前面马车依旧不停,第一轮箭射完,又开始了第二轮。

“当“的一声,马车后门终于坚持不住,倒了下来,板上全是被箭矢射的孔洞,入木三分,如同刺猬一般。后门一掉,另外三扇门也坚持不住了,直接如花开般四散,露出端坐其中的女人。

面对如此场景,她还是很淡定,端坐在马车里,一身素色长裙,雪肤墨发,三千青丝随着马车壁的倒塌带起的风飞扬,仿佛存在于另一个空间的神女,悲悯而柔和。

女子容貌如水墨画般浅淡,皮肤白皙,目光清明,见到马车壁落下,也只是轻轻抬了一下眼睫,如老僧入定。

坐在车辕上的男子倏然抬手,用断刀将马车缰绳砍断,马“咴咴”两声,来不及挣扎便掉落下去,原来前面已经是个悬崖了!

为了不跟着马一起掉落下去,男子果断选择砍断缰绳,转身将女子扑倒,两人一起滚落至旁边的草丛里。

箭雨随之落在他们滚过的地方,铺天盖地,入土三分,箭羽的尾部还在打着颤,发出“嗡嗡”的声音,血腥味与杀气扑面而来,叫人呼吸一滞。

男子搂着女子起来,担心地看着她询问:“没事吧阿言?”

女子摇摇头,轻轻抚着腹部,腹部有着不明显地隆起,原来这女子已经怀孕了。

因为已经下车,悬崖之上已经没有遮蔽处了,破烂的车厢也因为缰绳的放开,回撞在身后追杀之人的身上,压倒了几个人,此刻正哎哟哎哟地呼痛。

可是追杀的人太多了,还是有很多人都骑马追了过来。

男子站起来,拿起破破烂烂的断刀,横放在身前,又让女子站在他身后,警惕地看着对面那些追杀过来的大汉,看起来像只失去了爪子的猛兽,一点威胁力都没有。

“几位究竟是何人派来的,本侯乃永安侯,若是为财,本侯此次回去,定当双倍奉上。”

追杀的人勒住马,纷纷下马停留在原地,又出来了一个男人,满脸络腮胡,一身横肉,眼神如狼一般贪婪又凶狠,身材也比一般人高大上不少。

“我们兄弟要的,小侯爷怕是给不起,不如这样,只要小侯爷自戕于此,我们兄弟就放你身后妻儿一马。”他扬起了一个阴狠的笑容:“听说侯夫人已有身孕了,小侯爷也不想自己的孩子还未见过这人世,便胎死腹中吧?”

“究竟是何人与你们交易,偏要我的性命。”小侯爷压根不信这些人说的话,若自己一死,妻儿性命尽数在他人手中,他如何能放心。

“这小侯爷就别管了,若是小侯爷现在自戕,还能保妻儿一命,若是小侯爷再灵顽不明,就休怪箭矢无眼了。”那人见小侯爷不应,已是有些不耐烦,他举起手中的大刀,身后的人也纷纷架起来弓箭。

前路是悬崖,后路是追杀,现在陷入了两难境地,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他们的话,既然逼着他死,那又如何会放过他的妻儿呢?

条条都是死路,他就算没有受伤,也是打不过这些人的,双拳难敌四手不说,这些人颇为训练有素,就是耗!也能把他耗死在这里!

他不甘心啊!他不愿甘心!

但是他还能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他当然可以坦然赴死,可是他柔弱又清高的妻怎么办?

他死了,他的妻要面对什么,谁说的准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愿意让她陷入这样的后果之中。

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小侯爷的双眼充血红肿,血丝如脉络般遍布双眼,呈现出了一种疯魔的状态,身上伤口隐隐作痛,但是他已经感受不到了,他伸手拔出手臂上的箭矢,转头问阿言:“阿言,你同我一起去死吧?我们一家人在阴曹地府继续团聚。”

他疯了,正常人也说不出这种话。

可是他说出这样的话,他也下不了手。他拿起断刀,眼中却满是绝望,无有生存之法,无法保护之力,都让他的心如刀割!

可阿言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尽是怜悯,有一种淡淡的悲伤从她眼中弥漫出来,带着看透一切,又高高在上的味道。

小侯爷感觉不对劲,阿言不是这样的,平时的阿言不是这样的。

小侯爷仿佛被这种眼神刺痛,他上前一步,还欲说些什么,胸口却传来一阵刺痛,从胸口,慢慢蔓延到了全身上下。他不敢置信地低头望去,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插在他的胸口。

看得出来匕首的主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刀口已经刺进去了一半,血液顺着刀面流出来,素白的手紧握着刀柄,青筋暴起。

可是比身上更疼的,是心!

他的妻子,杀了他!

他这样想保护的妻子!想用万全之策保护着的妻子!杀了他!

刀子捅的是那样深!从他的肉·体,一直蔓延到了灵魂!

这一次,他的眼神,从绝望,转到了死寂。

他挣扎着,努力抬头,想要看清楚眼前人的表情,可是他已经看不清了,血液,顺着他的唇角流出,致命的伤到了最后,他反而不疼了,他只想看清楚她的表情,想问一句,为什么?

她的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他们明明这么相爱!

为什么要杀他?是因为追杀之人说的话吗?

可是他们是骗人的!骗人的!

不要相信啊……

小侯爷整个人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扑起一地灰尘。

几个大汉下马走了过来,站在两三米外看着倒地的小侯爷,又看着这个狠下杀手的女人,不禁啧啧称奇。

小侯爷倒下,阿言抓着匕首的手因为太紧,伸不直了,也被带着扑倒在他的身上,素色的袖口染上了鲜红的血渍。

她另外用一只手将抽筋的手指一点点掰开,面无表情的样子,又伸手拔了一下匕首,可是插的太里面,已经拔不出来了,她便放了手,坐在了小侯爷的尸体旁边。

裙摆如花般绽放,黑发如瀑,女子在月光下,显得既美且妖,几个比她两个还壮的大汉却同时打了个寒噤。

一个世家夫人,被追杀,还杀了自己的丈夫,竟是一丝慌张与恐惧也没有,仿佛这里不是荒郊野外,她也没有被人追杀,不过是在野外,风景开阔之地,与夫君闲游至此,便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就此休息罢了。

实在叫人胆寒。

“把他扔下去。”阿言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几个大汉走来,探了探小侯爷的鼻息,道:“没呼吸了,要拿回去交差吧?”

阿言淡淡一眼扫过去,大汉便不敢作声了,他踌躇良久,还是壮着胆子道:“上头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阿言拍了拍裙摆,起身站起来道:“有妾身交代,头儿怕什么。”

听了这话,大汉自然知道该如何办,都是老熟人了,合作了这么多次,就算没点默契,也知道眼前的女人说话的分量。

“都瞧着,他到底死了没,确定没呼吸了就扔悬崖下去,就算是活得,扔悬崖下也确实活不了了。”大汉转头嚷嚷着,几个人上前一一探了口鼻,确实没呼吸了,脸色都开始泛青白之色。

都如此了,也没有什么好质疑的了,几人喊了人,按照女人的吩咐,抬了尸首往崖边走去。

大汉便对着阿言一拱手,道:“那可要我派几个人送夫人下山?这夜深了,山上怕是有野兽。”

阿言摇摇头,看着几人抬着小侯爷的尸体搬到悬崖边,再用力抛下,她垂眸,极力压下急促的呼吸:“小侯爷为了保护妾身,只身引开敌寇,坠下悬崖,妾身伤心欲绝,于崖上吊唁。”

说完又抬头看向大汉,大汉非常上道地回道:“我等搜寻一番,见小侯爷坠崖,便直接离去了。”

双方对完口供,大汉便自行离去了,阿言还蹲坐在原地,月光清冷如水,为女人披上一层羽衣,素裙黑发,皮肤白皙,清丽出尘。

她伸手擦了擦袖口的血迹,却擦不掉,她又抓起一把泥土擦拭,袖口被搓的黑灰,却还是盖不住血迹,她又寻了青草,将汁液染在裙子上,用力去搓。

那一块沾了血迹的袖口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怎么会擦不干净呢?

一点点血渍而已!

一点点血渍……

一滴水啪嗒落在血污处,溅起小小的水花,将血污处晕开,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大雨。

原本月明星稀的天空,好像一下子变了,月亮也没有了,星星也没有了,只剩下漆黑的天空,和冰凉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