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少女,皎洁的脸庞,目光澄澈,手里朝他举着烧饼。
赢破站在高两个台阶,她的身后。
少年五官昳丽,披着黑发,穿着玄色长袍。那宽大的玄色长袍被腰封束着,显出细瘦的腰。
他佝偻着腰背,向下个台阶迈了一步,露出赤裸的白脚。
月下的少年,像个横空出世的狐狸精。
他盯着她,一双漆黑的双瞳如一点浓墨般渲染开来。
“你是谁?”
孟枝枝看着眼前才十六岁的小皇帝,心中无数的情绪翻涌。
她恨他吗?
恨过,恨他对人狠毒悍戾,恨他对她残忍无情。
但到后来她明白了,一个从始至终无心的人,你怎么能期盼他突然变得有情有义呢?
他唯一爱的人是跟他从小一块长大的宰相之女樊盈绣,那个额前长着红痣,被世人尊称“小菩萨”的女子。
孟枝枝选择放过自己,到她坠崖那刻,她清醒地认栽了。
现在她亦不太想见到他。一看到他这张脸,往日一些不好的事总会浮现在眼前。
她垂下羽睫,脑子又浮现上一世初见他的画面。
当时,他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
她是怎么想,怎么答的呢?
哦,她想起来了。
小皇帝暴躁又多疑,若是她说她是专门来见他,助他重掌皇权的,他说不定当场就要把她宰了。
她还想多活几年。
她只好骗他道:“小陛下,我是您的媳妇儿啊。就是死后要跟你埋一块的那个人。”
完了,还冲他傻笑。
他嫌弃道:“傻子。”
她也不气,整日缠在他身后,陪着他。
两个人在刀光剑影下相依为命,让她曾以为赢破也如她一般,真信了当初那句骗言。
现在她再不敢那样答。
赢破不爱她。
不管她再怎么伴他左右,不爱就是不爱。
这又能怪得了谁呢?她谁也不怪,只怪自己运气不太好。
她思索道:“我是他们送来给您作伴的。”
赢破颐指气使道:“那你怎么不自称‘奴婢’,他们没教你规矩?”
说完,肚子咕噜噜一响。
孟枝枝又将烧饼往前递了递,“小陛下,先吃烧饼罢。”
赢破一把打翻她手中的烧饼。
少女睁大了眼睛,她看见那赤白的脚踩在烧饼上,又碾了碾,火红的辣汁沾上了脚,衬得那脚如雪一样白。
恶劣的少年讥笑,漆黑的眸里蕴满了恶意,“什么卑贱东西,也敢拿给孤吃?”
孟枝枝深呼吸一口气,手握成拳头。
她不生气,一点都不生气。
她回过头,又从自己的包袱翻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一块比她掌心还大的桂花糕。
她尝下一口,腮帮子微鼓。
赢破的脸冷了下来,他第一次见人如此光明正大不将他放入眼中。
他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伸出一脚,正要往她后背踹了过去。
孟枝枝反手抓住他的脚踝,用力一拽,将他狠狠摔在了地上,又将那一块桂花糕塞满了他的嘴,糕点被挤烂,他的嘴角沾着白渣。
“放肆!”
孟枝枝坐在了他的身上,头上的红色发绳跟着一扫扫到身后,她生气道:“锄禾日当午,粒粒皆辛苦。浪费粮食很可耻,你知不知道?”
小皇帝被欺压得动弹不得,雪白的脖颈泛起了红,道:“孤要杀了你!”
孟枝枝掐住他的脸皮往外一扯。
小皇帝被扯得吃痛,嘴里要将那桂花糕吐出来。
孟枝枝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不许吐!给我咽下去。”
赢破狠瞪着她,他的手被她摁在台阶上。他看见她饱满光圆的粉唇微张微合,一时心中恶意升起。
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下来,将一嘴的月饼糊在了她的嘴上,唇瓣相碰,一瞬柔软。
孟枝枝呆怔,立马捂着嘴,站起身来,打落嘴边的渣子,拼命擦嘴。
她气道:“你、你这个登徒子!”
赢破吐出了口中的桂花糕,伸出拇指一拭嘴角的白渣子,嘴角一翘,长袖滑落,露出一截肌肉紧实的白臂,道:“你不是他们送过来做妾的?孤要怎么对你,你就得受着。”
孟枝枝心中一凉。
他都知道。
她咬牙切齿道:“谁要给你做妾!你在白日做梦!”
赢破眼中愠怒渐浓,站起身来拧住她的手腕,道:“你说什么?”
孟枝枝仰头看着他,他虽瘦削,却已经比她长得高,手劲还大。
她道:“我不喜欢你,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我只来这里呆一段时间,之后就会走,这段时间我们进水不犯河水,你给我放开!”
她挣脱开他的手,没好气地揉着自己的手腕。
赢破怒极反笑,道:“孤不让你,看谁敢让你走?”
孟枝枝一愣,低下头双手环抱着腰腹,双肩耸动,笑出了声。
赢破道:“你笑什么?”
孟枝枝擦干眼角的泪,道:“小陛下,你知道你这样很像什么吗?”
少女踮起脚,神情明媚俏丽,歪着脑袋道:“像是喜欢上我,对我死缠烂打。”
赢破脸色铁青道:“你在恶心谁,疯女人!”他一挥长袖,双脚走得飞快,似乎怕招惹上孟枝枝,一招惹上就丢不开了。
孟枝枝一晚上的坏心情都被赶跑。
十六岁时的小皇帝还很稚嫩,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不是成为魔君之后那副面容阴沉、笑里藏刀的样子。
他能讨厌上她最好,越讨厌她,两个人越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她哼着歌,拿上收拾好包袱,带着玲珑八宝箱,轻车熟路地去了西边的厢房。
里面虽然有点灰尘,但还算准备齐全。
孟枝枝放好东西,关好门窗,捏决一弹,桌上的油灯像被赋予了生命,长出一朵小火苗。她褪去衣裳,躺进了床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窗户呼呼作响,她刹那睁开了眼眸。
她看见一道人影从自己房间闪过,再一瞥,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
包袱被打开,几件衣服被人揉捏成抹布状,惨烈地掉落在地面上,桌上的玲珑八宝箱里的瓶子全被打开,里面的佐料全被倒了出来,桌案上一片黄一片红,辣汁在空中飘香四溢,她赶紧又去摸了摸枕头下的桂花纹香囊。
还好,东西还在。
她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她目光如冰凌,将桂花纹香囊佩戴在腰间,掀裙下床。
她找到一颗树,树下全是撕碎成渣的符纸。赢破正高高坐在树上,手上把玩着一把朱砂桃木小剑,小剑只有人手指大小。
她伸出手,道:“还给我,我就不和你计较。”
赢破乌发披肩,行踪如鬼魅,怪她睡得太沉,以为小皇帝现在没有入魔,好对付,轻了敌,这才着了他的道。
赢破手指灵活,像蜘蛛织网的八脚,小剑在他指间滚动,每次小剑看着就要掉了下来,却又粘回了他指间,他在玩弄她。
他道:“你会道家法术?教孤,孤就还给你。”
孟枝枝道:“你痴心妄想!”
赢破动作一停,四指捻住小剑,作势就要掰断那朱砂桃木小剑,露出一丝冷笑道:“无用的东西,还是毁了好!”
孟枝枝目光一震,大喊道:“护她!”
赢破手中的朱砂桃木小剑顿时一变,通身血红色的光芒绽放,陡然变成一把凌厉的长剑,它咻地一飞,飞回了孟枝枝的手中。
孟枝枝疼惜地抚摸着剑身,道:“别怕,我来了。”
护她剑身体一颤,像是委屈撒娇般,血红色的光芒偃旗息鼓,变回了那手指大小般,她将它收入了桂花香囊中。
孟枝枝捏决,手中灵气飞出,将赢破身下的那截树枝切断。
赢破没有承受力,跌落下来,白色双袖如飘飞的蝶羽,他狠狠摔了一跤,满身是掉落的枝叶,眼神凶狠地看着孟枝枝。
孟枝枝道:“你不要惹我,再有下次,我就杀了你。”
她气势汹汹,不似假话。
赢破一手握拳,重重锤向地面,手顿时鲜血汹涌出来,流了一地,他好似感知不到,道:“你威胁孤?你还不明白,你被关在此处,还想逃脱,简直做梦。孤就算是死,也会拉着你一块下地狱。”
这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孟枝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下地狱?你也知道自己暴戾无常,只配下地狱吗?这皇宫中太多人想要你的命,我对你的命不敢兴趣,你要是聪明些,就应该老实点,韬光养晦。你越是对周围人怀揣恶意,越让人不能接受你,害怕你。那些宫人怕你,可我孟芷不怕你,我只希望和你这辈子毫无瓜葛。”
圆月洒下光芒,她周身宛如叠了一层光华,少女樱唇琼鼻,发丝上轻挽的红绳如柳絮飘动,遗世独立。
她不再去看那狼狈少年怨毒的目光,转身离去。
经过此事,她下定了主意,她要尽快开启护她剑的灵智。
护她剑始终灵智未开,都怪她太宠着它,她舍不得将它变成大杀器。这世间有剑灵的剑极少,需要祭出妖丹或是生命才能拥有剑灵。这把剑是师父花费了无数的心血炼制,师父在她还未出世之前,身为散修,就四处治病,这才和一位妖结善,那妖怪在临终前答应祭剑,炼剑过程又十分辛苦,要闭关七七四十九天,师父炼剑出关后身体就不大好了。
她曾经舍不得护她剑受一丁点的苦痛,但现在她要出去找师父,护她剑如果注定要染上鲜血,她也要拼一把。
她趴在地上用朱砂笔勾勒,从桌上到地面写满了符纸,贴满了房屋内外。那黄色符纸上,朱砂笔迹宛如小人跳舞。
她感知到一种凝视的视线,也不搭理,进了屋,就将门嘭地关上。
她盘腿打坐,闭着眼,将桃木小剑放在掌心里,两掌相叠,咒语一念,一道奇异的金光照亮了通身。
她双脸烫得好像要融化掉,整个人像被放在炉子里烤。
她蹙着眉头,强压下这份强烈的灼烧感。
一夜过去,她陡然睁开双眸,朱砂桃木剑飞到空中,灼热的金光砰然散落,无数金辉缠绕剑身,一股凉风拂过,护她剑威风凛凛。
大功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