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雪灾有三大特点:不可预测、无规律、对鬼体伤害极大而且难以融化。

后土宫作为地府推崇的唯一信仰、算是地府的国教,敬奉的是后土皇地祇和斗姆元君,负责的不是祈福,而是天灾时前去救灾,人祸时前去打架,遇到难题时候进行法术方面的研究。

在雪灾出现后用了数十年时间研究,只攻克了最后一个问题,有了专门用于融雪的法术。依然无法预测降雪量和时间地点,只能等事后赶来收拾残局。又花费数年时间,提高了最快的响应时间。

因为雪灾发生在城市内的商业街区,地方没有宵禁和深夜,鬼又不大需要睡觉,可想而知这里的人员何等密集。

澹台子规一大早去照了照孽镜台,看到镜子内自己的罪过一片空白时,心里微微有些得意。

余下的时间就在静室内打坐修行,同门师兄弟、师姐妹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吐纳呼吸,意守灵台、静心修炼各自的修行法门。

一张纸片飞进屋里,响亮的抖了一下:“哗啦!甲骁街突降暴雪,澹台、许杏花,速去。”

澹台子规和师妹一对眼神,很默契的抓起门口小筐里摆放整齐的信封,身化剑芒从窗口飞向目的地。

这场大雪突兀而恐怖,而且积雪很厚、范围很广泛,如果不能尽快消除,那些用来给人躲避的木棚、乃至于成排的建筑物,不论是木结构还是砖石结构,都会被积雪渐渐腐蚀损坏,到时候鬼魂们无处躲避,只会造成惨案。

澹台子规以剑指夹住信封,凤目低垂,极其快速的喃喃诵咒,同时大功率的往信封内的符咒注入法力,随即将臌胀起来的信封往下方一抛,符咒一道道的从信封里按次序飞出,环绕他一周,银白色的光芒大作,化作细密的雨雾落向下方。

又拿出下一个信封,继续催动符咒,鬓边一只小小的白花,花蕊随着诵咒声微微颤动。

澹台子规落了下来,和许师妹一起检查整个降雪范围内的伤亡情况,魂魄被削弱到只能去投胎的,有一百六十八个。魂魄受伤需要就医的,只有四个人。

因为一旦被大雪覆盖,就很难爬起来继续逃难,这雪花不会被鬼融化,只会一直灼烧进去。

还有一个,总共是五个人类魂魄,三只狐狸。

他的目光平静,天下万物看在眼里,并无高低贵贱之分,看到最后一个被发现的伤者,这人伤的很重,肩膀胳膊、额头脸颊上都是斑斑点点的泥水痕迹和雪花烙下的白色六角伤疤,被沉重的霜雪覆盖了全身。

虽然衣衫破烂,遍身伤痕,头发也被雪花损毁了一些,赤着双足,是人群中最狼狈的、伤的极深重,却处之泰然,姿态放松近乎谈笑自若,毫无拘束害羞和惊魂未定。

澹台子规看她的侧脸极美,不是异于常人的美丽,他以前也见过在雪灾中救了弱者身受重伤却平静的魂魄,只是非常非常的不一样。她看起来平静,却暗含刚硬和烈火,眼中微微闪过一丝笑意,又在盘算着什么。情不自禁的定在半空中看着这个女人,就这一眼,已是魂飞天外,魄散九天。

远处,萧砺心平气和的盘腿坐在地上,平静祥和的赏雪,衣服都这样了,无所谓,不如趁机看雪。破烂背心和破洞长裤有什么好害羞的,漏洞又不是露点,回去拿个碗去和宋姐开玩笑。

至于灵魂的不透明度,她感觉还好,并没有其他人所说的那样深的伤害,可能他们也不知就里,只是以讹传讹。

三只狐狸舔了舔她就跑走了,萧砺本来只是见不得老弱要死在风雪中,没想到是狐狸,最后眼疾手快撸了一把大尾巴,嘿,可爱的唧唧叫。

雪真美,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甚至不想听别人议论,只喜欢看雪发呆五分钟,在这短暂的五分钟里,能把单薄的实力、贫瘠的财富、迷茫的未来、担忧女儿的心思,全都轻轻放下。

其他人闲的没事就八卦:“他二婶,你说这就是狐狸应劫吧?大雪一下来,人都能跑,狐狸跑不了。”

“可不是嘛,这就是命好被人救了。”

“我之前看仙家出殡,说是胡家太奶没渡过劫去。”

“不是说狐仙都在人间住着吗,怎么这还有在阴间住着的?”

“你不懂,到了渡劫的时候人间有人间的劫难,一般是拿泥头车撞。还不如来试试阴间大雪灾。”

“那女的这次可赚疯了。”

“嗨,富贵险中求,这我倒是不羡慕,卖命赚的。老头老太太刚刚就搁那儿抖搂呢,谁有胆量谁上呗,也没拦着。”

“一般人谁扛得住啊。”

“这一家子狐仙好好命,还能再活跃一甲子啦。”

萧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有点疲惫,但自我感觉不透明度没掉那么多啊,全凭本能汲取了一点信息。眼前坚固洁白整齐的雪地突然开始融化,一点点的融化下降,露出一地乱七八糟的残骸。

“啊我的钱袋!”

“我的包包!”

“我的点心啊妈呀”

“我刚买的衣服呜呜呜呜”

“啊死人,不是,啊死鬼!”

萧砺的钱袋也掉了,雪融化光了,意兴阑珊的想要站起来,回宿舍取点钱去找漂漂亮亮的医生见一面,或许还可以给他带一枝花。

许杏花不管突然发傻的师兄,俯冲而下,落在萧砺面前,按住她斑斑点点的肩膀:“你别动,你身上怎么落这样多的雪?魂魄会散开的!!”

萧砺忽觉眼前一亮,眼前是一位漂亮姑娘,肌肤雪白,苹果肌饱满,面色红润,大眼睛小酒窝,宛若上个世纪的宣传画。她虽然没有笑,可眼睛好像是笑着的,身上穿的白纱圆领袍,圆领袍下半透出一件粉色的吊带长裙,裙子下露出长裤的蕾丝花边,头上戴了一只白色的花环。

“我没事。”

许执事不等她解释,在袖子里摸摸,掏出一个细密轻薄如网兜的银色披风,直接给她一裹,这东西能束缚飘散的魂魄。再次大呼:“师兄!吱个声啊!写报告工作留痕和送伤者你选哪个?”

澹台子规猛然惊醒过来,已不敢再看她一眼,更不敢问她的姓名住址:“我写报告。”

萧砺的目光看向高高在上的后土宫道人,黑幞头上白色的花朵,一身雪白长袍、白丝绦白靴、脚下踩着一团光芒像是手动马赛克。这男的虽然傲慢,都不正眼看师妹,但确实美丽,肌肤雪白如玉,白里透红,柔和的眉眼,眼梢微微上挑,好一朵高岭之花。

许杏花救人心切,单手搂着被裹住的萧砺,一勾手卷起另外四个已经贴了符咒的伤者,拎着这一串人直奔医院而去。萧砺说了两句自己没事,被热心执事紧紧搂住腰,用一种‘你马上就要碎掉了’的眼神注视,好怪。

“谁闲着呢?这里有灾难受害者。”

护士一看到被银纱披风裹着的萧砺,再看她被毁掉的头发和脸上的雪花痕迹,大喊一声:“哇去,白太医快来,这有受重伤的。”

白杏林立刻赶过来,一眼见到熟人:“萧夫人…你…”

你怎么又是一副美强惨的样子啊?有点太惨了。

许杏花:“诶,你们认识?”

白杏林道:“许师姐,这位刚死下来的时候比现在还惨。”

萧砺初步怀疑后土宫的选材标准是颜值,那我行啊。“白太医,你看我伤的重不重,他们说至少掉十个点,我自己感觉还好。许执事这一路上很为我担心。”

许杏花:“还好啥啊你着一身都是伤。”

白杏林的掌心亮起一团白光,光芒柔和的覆盖在她身上,所有的伤痕处都亮了起来,一身都是闪亮的六角星,然后弹出一行字:不透明度19%。

“刚来的时候不是十四吗?”

话一说出口,就红了脸,貌似暴露了这几天时常想起这个很怪很有趣的女人。

萧砺愕然:“我今天早上还只是接近18%。”还以为要掉回起点。

许杏花比她还惊愕,这不合常理,但泱泱华夏不合常理的人实在太多了,有人天生神力,就有人天生不怕雪灾,而且之前好像听老师讲过有个什么体质的鬼就是比别人更不怕雪,如果心性修为更好确实不受害。

具体是什么对不起我不是这种人,当时在课堂上看小说被踢出去罚站了:“你死了多久?”

“还不到一个月。”

白杏林给她治伤,并说:“十一天。”

许杏花不在乎细节,心说这倒是我们这些天才的正常状态,澹台师兄过完头七,不透明度+10:“你现在有工作还是专心修行?”

萧砺只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但不知就里,只能诚实回答:“找了工作,目前在搬家公司上班。”

“怎么称呼?”

萧砺纠结了一下,这漂漂亮亮的白太医还记得我,不好撒谎了:“死的时候叫萧砺,最近改回以前的名字,方应柔。”

许执事摸着下巴看了她一会,似乎在回忆什么,在旁边扯了一张纸条写下自己的姓名和学号:“你有空去后土宫找我,带你参观参观。”

白杏林淡淡的说:“到斗姆元君殿烧柱香,改改运气。”别这么惨了。

萧砺深感荣幸的接下,脱掉丝网斗篷双手奉还:“恭敬不如从命。”

但等我先打听一下后土宫抓不抓走私烟草哈,希望你们没有研究过吐真剂法术。

……

辟雍在开例会,几十个节目的祭酒(制作主任)分别说说当前工作进度,互相嘻嘻哈哈打趣,勾心斗角的抢人,借主持人,计划下一集互相炒作热度,一定把敌台打下去。

又开始疯狂批判人间的综艺节目,太无聊了,太弱智了,收视率那么高还是有值得借鉴之处。

聊来聊去,又看向最末端,光拿工资不出作品的林云志。

粉凤凰笑呵呵的问:“林祭酒有什么新东西,拿出来让大伙瞧瞧?”

林云志来之前就跟自己说,自古以来成大事者都有唾面自干的心胸,等我找到合适人选,直冲收视率榜一!把你们狠狠压在屁股下面!萧砺看起来真的很完美啊!!我要她!我要她立刻就来试镜!

“找到一个合适的新人,刚看完东天仙送来的调查报告,简直是来瞌睡有人送枕头。再培训一下就能试镜。”

“我劝你三思。”黄祭酒笑呵呵的说:“之前对卢骥也是这么说的,你用心培养了六个月,其人表现如何?我和粉爷一探讨,说不定卢骥那小伙子来的时候是能行的,被你培养坏了。诶,你别瞪我,我就问你一句话,你那个节目的需求,你自己能做到吗?你都做不到,你怎么教别人?还不如把人家,哦,人间那个词儿怎么说的?原生态,把人牵过来就试镜,成败由天赐。”

林云志暗暗的咬牙,脸上绷着笑意,缓缓鼓掌:“黄祭酒对我这个节目,见解独到,铿锵有力,不如我自请退位让贤,请黄祭酒一肩挑两个担子,连《直播弑君》这个节目一起管了。”

果然如她所料,黄祭酒那副指指点点又油腻恶劣的气势顿消,连其他人都有点不适,纷纷移开目光。没有任何一个鬼,敢来接这个烂摊子,做不好对地府没法交代,做好了就等着被所有的朝代集火吧!说句难听的,拖把沾屎天下无敌,吕布敢和我一战?

黄祭酒义正词严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是你小姑娘家家一手策划的选题,准备的项目,上方是你说服的,后土宫是你说动的,难道我老黄是摘人家桃子的无耻之徒?”

粉凤凰也打配合:“林姑娘年轻,不要遇到一点困难就喊着不干了,这岂不是好逸恶劳。老黄一家之言,你听也罢不听也罢,难道还不让别人说话了?”

林祭酒含笑道:“粉祭酒对我偏见颇深啊,还没轮到我发言,怎么好喧宾夺主。按次序轮到我的时候,我自然要请大家为我出谋划策,而且不敢夺人之功,各位前辈出的好主意,我一定记录在片尾字幕里。”

其他祭酒纷纷投来目光:我们可没挤兑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