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勿须容情

    宦官被杀事件发生的翌月,董卓召集文武百官,大模大样地做了如下演说:“皇帝暗弱,无以奉宗庙为天下之主。因此,我的意思是要仿效伊尹、霍光之故事,改立陈留王为皇帝。各位有意见吗?”

    因为他是奉“挡路者死”为宗旨的人,所以众人都噤若寒蝉,不敢表示反对。

    倒是有一个人表示了反对意见。

    这个人是曾因未向宦官左丰行贿、而被逮捕过的尚书卢植。

    “为伊尹所废的太甲是庸愚至极的人,为霍光所废的昌邑王则犯了服丧期间行奸淫等逾千罪行。而今上从未有过失德之事,更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岂可举之与史上被废的二君作比较呢?”

    卢植胆敢如此发言,当然是冒着被杀的危险。

    “你这小子竟敢在我面前信口雌黄,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真的不怕死吗?”

    董卓高声嚷着,并退出庙堂。他退出,为的是要下诛杀卢植之命令。但,有当代第一学者令誉的蔡邕,在这时为卢植请命。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与学问可以说毫无缘分的董卓,对蔡邕倒是非常欣赏。这或许是他们投缘的缘故吧?不然就是背景和性格完全悬殊的这两个人,彼此相互产生兴趣所致吧?

    “有你为他请命,我当然只好饶他一命,下过,这家伙不能让他继续担任尚书,我要立刻把他免职!”

    被免职的卢植担心董卓改变念头,又要杀他,因而离开洛阳,到一个叫上谷的地方去隐居。

    对于废立皇帝之议,除了卢植以外,没人表示反对。倘若十四岁的辩真的聪明且有能,除卢植外,应该也有敢拼死表示反对之意的人才对。卢植原本以为该会有人跟着他提出正论,但,他的期待落空了。

    虽然大家对董卓的专横极为憎恨,但,这位爱哭皇帝不值得信赖,也是不争的事实。在这国事多难之秋,皇帝人选最好是较有才能者——事实上,群臣大半是赞成这一点的。

    国家长老是大傅袁隗。这个人是袁绍、袁术兄弟的叔叔。身为长老的袁隗,执行了由董卓提案的废立天子之事。

    ——任何人都得听从我的命令,包括国家长老在内。

    董卓在天下人面前以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废立之事隔日于崇德前殿举行。长老袁隗接过皇帝刘辩所持的玺绶后,把它交给陈留王刘协。

    天子南面而坐,人臣则与之相对面北而立。

    前皇帝刘辩被迫从王座下来,且被要求向乃弟新皇帝跪拜,屈辱莫此为甚。辩虽然哭泣,内心里却也有这样的感慨:“我以后可以轻松了。”

    前皇帝辩被降为弘农王。

    九岁刘协正坐在王座上。尚年幼的他,双脚都还踏不到地板。这就是后汉最后的皇帝——献帝。

    献帝生母王美人已死,人们都说她是被何太后杀害的。养育献帝的是董太后,已为何进所杀。另一说她因听到将被送回老家而自杀,总之,她死于非命是事实。

    “何太后对尊姑甚为不孝。”

    董卓说出这样的话来。

    董卓废帝后尚不满足,且意图把在废帝背后的何氏一族连根拔起。何进、何苗兄弟已在战乱中被杀。虽然剩下的只有女人,但,董卓对任何人都是不容情的。

    他把何太后移到永安宫,把年号昭宁也改为“永汉”。

    两天后,他在永安宫毒杀何太后,同时把已经埋葬的何苗之棺挖出,将尸体手脚切断后弃于途。

    他也杀害何苗之母舞阳君。

    董卓自动就任太尉(国防部长)之职,掌握军权。

    两个月后,董卓成了“相国”。这是特例。

    四百年前,刘邦创立汉王朝时,曾经任建国大功臣萧何为“相国”重职。这是拥有极大权限的宰相职。

    后来的历代宰相都以自己没有如萧相国之功绩和才能为由,不敢使用“相国”职名。因此,“相国即萧何,萧何即相国”已是人们牢不可破的观念。

    而四百年后的现在,竟然有一厚脸皮之人出现,胆敢以相国自称。人们莫不摇头叹气说:“这成什么话?汉王朝大概已经不行了。”

    董卓哪有什么功绩可言呢?他是在和黄巾军作战时,无任何功劳而被解除司令官之职的人。

    在应何进之召集、率领三千军队前往洛阳的途中,刚好遇到彷徨无依的皇帝,因而将之迎回皇都——董卓的表现仅仅如此。

    这样的人自称相国,不是厚颜至极吗?

    成为洛阳之王的董卓,拥立幼帝,开始推展恐怖政策。

    一名侍御史因公务来找董卓时,佩着剑走进来。

    “佩剑进入相国府邸,无礼之至!”

    董卓怒喝一声,就砍下这个人的头。

    他的一切作为,已到横逆无道的地步。

    入宫时佩剑,当然触犯不敬之罪,下过,这是因为对象乃天子的缘故。不得以佩剑姿态到相国面前——这样的规定从来没人听说。何况相国这个官职,四百年来未曾有过,所以无人知道面对相国应有的礼貌。

    ——佩剑到我面前来者,杀!

    这是董卓自订的规矩。此外,他更决定了一件事情:洛阳中的财宝和美女全归我拥有!

    他派部下兵卒,寻找隐匿的财宝和美女,悉数送进自己的府邸。

    这一年是公元189年,在灵帝去世前是中平六年。皇帝死而新帝立后,元号改为光熹,但,于宦官之乱后再度改为“昭宁”,后因天子废立又改为“永汉”,到岁末时,年号再恢复为中平六年,他并且决定自翌年起使用新年号。也就是说,公元189年间使用了四个年号,情形可谓相当特殊。

    公元190年是初平元年。

    对任何人都绝不容情的董卓,洛阳在他的统治之下,现已成为恐怖世界了。大白天里当街抢劫或杀人,已不是稀罕之事。有亲友在乡下的人,无不争先恐后逃离洛阳回乡去。陷于恐慌状态的人们,个个叹息世界末日的来临。

    董卓幕僚中有人进言应兼采怀柔政策。董卓因而任命与其发生口角后离开洛阳的袁绍为渤海太守。此外发表的人事命令尚有:

    ——任袁术为后将军。

    ——任曹操为骁骑将军。

    袁术和曹操当然不会没有头脑。他们很清楚董卓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凡是可能取代他的人,随时都会成为他的刀下鬼。

    “先任命为将军,让我安心,然后找个机会突然把我干掉。他一定是要来这一套。”

    持如此想法的袁术和曹操遂都逃离洛阳。

    袁术逃向南阳,曹操则逃至陈留。下过,这不是普通的逃亡。他们分别在逃亡地招兵买马。

    袁绍和袁术系出四世三公的名门。宦官出身的曹操虽然不能算是名门后代,却拥有巨亿资产。他因而投下巨资招兵买马。

    然而,再怎样的名门后代或大富豪,要以一个人的力量打败拥天子自重的董卓是难上加难。

    “天下即将陷于大乱,除非反董卓诸军联合起来,不然绝难获得胜利……”

    此际,做此想法的是东郡太守桥瑁。

    地方再度出现军阀割据也无济于事。这些军阀要联合起来,才有力量对抗董卓。然而,如何才能使他们愿意联合呢?

    有一个手段是:利用天子密诏。

    ——朕目前如同被董卓软禁。天下诸军宜联手举军讨伐董卓,以拯救朕脱离此难。

    实际上,要伪造这样的诏书简单得很。

    但,居住深宫的十岁天子,可能瞒着董卓耳目,把这样的密诏传至外面吗?

    压根儿会被认为是伪造诏书,这样不会产生效果。

    “对,最好的方法是用三公之密书来号召!”

    桥瑁最后做了这个决定。

    洛阳有国家长老。他们和天子一样,都在董卓的监视之下。董卓的掠夺方式被称为“不避贵戚”。任何高官的府邸,他都同样闯进去,肆无忌惮地进行抢夺。长老们对他的愤懑程度,不言可喻。

    因此,长老们发出如下的密书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速讨暴戾董卓,以救天子及吾等!

    桥瑁制作了这样的密书。文书中,他列举了诸多董卓的恶行。

    实际上,不待长老密书告知,董卓的横逆霸道行迹已传遍天下。密书只是进一步将如同一盘散沙的军阀团结在一起罢了。

    各地诸将当然不是每个人都相信这封长老密书。

    “这封密书有点不对头……”

    其中一些人做如此想。但,为讨灭董卓,大家非联合力量不可——这一点是很明白的。纵然这是伪造的密书,但倘若能够因此而团结起来,众将毋宁愿意信其为真。

    既然要联合,当然需要有个盟主。

    大家就能力、名气以及家系等多项条件检讨的结果,决定推举袁绍为盟主。

    如前所述,被董卓任命为渤海太守的袁绍,不曾接受此职,而以“车骑将军”自称。

    洛阳以东各地军阀,在紧密联系之下,开始集结于陈留郡酸枣县。

    初平元年春四月,集结于酸枣的诸军领袖分别是:

    兖州刺史刘岱

    陈留太守张邈

    广陵太守张超

    东郡太守桥瑁

    山阳太守袁遗

    济北之相鲍信

    骁骑校尉曹操

    担任盟主的车骑将军袁绍,与河内太守王匡共同驻屯于河内。

    此外尚有豫州刺史孔抽据守颍川。

    南方战线则有率兵数万的后将军驻扎鲁阳。

    担任兵站事宜的是冀州之牧韩馥。他以一个叫邺的地方为据地。

    长沙方面,有率领江东健儿的长沙太守孙坚正在北上。

    “这些小子有什么好怕的!我很快就会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打垮他们!”

    董卓如此豪语,内心却不安得很。他很清楚自己到洛阳来后,干的是一些什么事情。人们此刻都以充满敌意的眼光看他,他当然也事先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以幻术手法使人以为他的军队为数庞大;收吕布为“养子”,并且收编丁原的大部队——有这等本事的他,要一度击溃各军阀联军是容易的事情。问题在于第二度和第三度交战。

    联军有办法花钱就地招兵买马。但,洛阳城内的董卓军却不可能增加一名兵员。

    “无法掌握地利……”董卓想到这一点。

    在他人地盘作战,当然对自己不利。

    “对!应该迁都长安!”

    董卓立刻有了这个构想。长安到陕西、凉州一带都是他的地盘。东方各军阀想必无力攻到长安。即使攻来,董卓要在那里征募兵员是易如反掌之事。

    “对,还有一件事非办好不可。”

    他叫来一个名叫李儒的部属。

    “请问有何吩咐?”

    李儒在大独裁者面前跪伏下来。

    “你去把弘农王干掉。”

    这口气平静得好像在点一道菜。弘农王是去年被废的前皇帝刘辩。

    “遵命。”

    李儒当然不敢违抗,因为违抗的结果是他自己的脑袋落地。

    “用药!”

    董卓还指示了下手方式。这句话也平静得如同点菜时要求如何调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