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44章

阿芙拉看不出面前这个黑纱女子的深浅。

她的面容同样被黑纱缠绕,只露出一双荒芜而寂静的眼睛,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值得在意,若有若无的透明丝线始终在她周围缠绕,可定神看上去时,又什么都看不到。

其实她的身影也?没有完全出现,自腰部以下的身体渐渐转淡,最后完全消失在了空气里。

就像是一道浅淡的幻影。

“殿下,您的来意是什么?”阿芙拉问道。

“我来亲眼注视你?,扰动了命运轨迹的年轻人类。”黑纱女子平静的说道。

阿芙拉不明其意,只好等待她的下文。

“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无数透明的丝线,纠结缠绕,最终与整个世界树相连,变换成不可窥测的未来,而你?的每一个抉择,都是变数,这些结局里面,你?会登顶神座、会少年早殇、你?会得偿所愿、也?会落入冥河当中,在千万怨灵的撕扯当中灰飞烟灭。”黑纱女人说道。

最后一句话让阿芙拉心?头一跳。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阿芙拉说道。

“你?无需理解……”黑纱女人说着仰起头来,看向地狱里那轮永不沉没的血月,声音空灵飘渺的说道:“……你看,月亮。”

阿芙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夜色苍穹下,一轮红色的月亮高悬天空,明亮的月光让周围的星辰也暗淡失色,隐约可以看见月亮当中有浅淡的深红色,晕染成一片片形状古怪的斑块。

和九大国度上的月亮相比,这轮月亮至少大了五倍,也?更加明亮,并且还会随着一天时间的流逝改变亮度,一个月之内会有月圆和月缺。

与其说是月亮,倒不如说这是地狱里特有的“太阳。”

阿芙拉从前没有仔细注意过血月,地狱里也?没有任何人会注意血月。

谁会去注意已经司空见惯的东西?

可是这一瞬间,阿芙拉抬头看着这轮月亮,忽然产生了一种自己也?在被凝视的感觉。

就好像这轮血月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就在这时,这个身着黑纱神秘女士又轻轻的说道:“你?的妹妹伊琳娜,你?要小心她的安全。”

阿芙拉的脸色变了。

说完后,她就像是来时一样神秘的消失了。

“等等,别走!”

阿芙拉几步追过去,却只碰到了空荡荡的空气,连黑纱女子的袖子都没有摸到。

就在黑沙女子离开的那一瞬间,刚才似乎冻结的时间,也?重新流动了起来。

深褐色的泥土里面,那些刚刚停止了动作土元素生物们一个一个,继续之前?的动作,排成一排,又安静的待在土坑旁边,等待着召唤者的命令。

远方,哀难平原上呼啸的风声重新响起,大大小小的魔物们又开始继续不死心的窥视过来。

阿芙拉的神色一点点沉凝,望向那些石人。

它们也看到了那个黑纱女子。

石人转动丑陋古怪的头颅,用那双黑洞洞的石窟眼睛,同样无声看过来,临时契约的精神链接里,穿来了不解的情绪。

“没有事。”阿芙拉收回目光,在精神链接里对这些石人说道。

看来,只有她一个人看到了刚才那个神秘女士。

伊琳娜在光明教廷里,能出什么事情?

阿芙拉微微仰起头,忍不住拧起了纤细的长眉,望着那轮血色的月亮,蔚蓝色的眼底一点点阴沉。

过了一会儿,衣角传来拉扯,阿芙拉低头一看,见是一个土元素生物正在轻轻啃咬,似乎是要提醒自己的存在。

“辛苦你们了。”阿芙拉说道,回过神来后手指紧捏成拳,放在土元素生物的头顶上,又慢慢松开。

细碎的淡蓝色光屑落入土元素们生物的石头身体里,那是凝结的魔法能量,也?是她给与召唤物的报酬。

土元素生物们点头致谢,紧接着,阿芙拉解除了这短暂的契约关系,让它们返回了属于自己的土元素位面里。

阿芙拉重新走到了暗精灵的身边,将?他埋葬好,又在那个小小的土堆上,伸手扔下了一颗魔化玫瑰的种子,念动咒语驱使玫瑰成长。

玫瑰的枝叶在小小土堆上蔓延,蓝色花苞绽放的同时,黑色的毒刺也隐秘生长,可以腐蚀任何来犯者,地下的根系也?飞快将暗精灵的尸体包裹了起来,免得受到魔物的啃咬。

回去的路上,阿芙拉想,应该离开地狱了。

那些混乱的精神记忆也?已经梳理完毕,她不像是最开始离开图书馆一样,常常会感觉到头疼和认知混淆,而黑发?青年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就好像将她遗忘了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她没有必要继续停留在危险的地狱。

离开地狱、回到雷霆洞穴的路程很?平稳,没有出现任何波折。

雷霆洞穴里一如往常,不,或者是说沉浸在一种懒洋洋的气氛里,和离开前?没有任何变化。

这在地狱国度里是一种很?出乎意料的情况,因为这里总是在不断的内斗,经常几个月的时间一过去,就会有不少旧面孔消失,新面孔出现。

据其他学徒讲,这是因为尼德霍格导师正在进行一个转化亡灵的魔法,但是过程不太顺利,因为这件事情,尼德霍格导师非常恼火,将?山峰顶端的整个雷霆堡都封闭了,然后一遍一遍的重新来过。

没有了核心人物,雷霆洞穴上下的内斗动力也?就消失了不少,这才有了短暂的罕见和平。

回来以后,阿芙拉立刻去黑石小屋里找了艾伦。

一年过去,他之前?受的伤已经全部都好了,只是身上炼狱魔龙的血脉被刺激的更加活跃。

如果说从前?的艾伦,脸上只是有十几块黑红鳞片,露出的大半张面孔依旧属于“人”的范畴话,那么现在的艾伦脸上就已经彻底布满了细密的鳞片,从中露出的眼睛、鼻子、嘴唇等正常器官,更像是属于异类的那一部分。

在看到艾伦的第一眼时,阿芙拉根本没有认出来,还在龙仆堆里用目光搜寻着,知道艾伦亲自开口时,才通过熟悉的嗓音认出他身份。

阿芙拉将?他带到了自己的法师塔里,然后用手摸上了艾伦脸上的鳞片,目光凝固,久久没有说话。

这张脸可以活生生吓哭一个小孩子,也?可以让一个有正常审美观的人发自内心?恶心恐惧。

如果她仅仅是看一眼都觉得受不了,那么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这副样子的艾伦,心?里该有多痛苦?

在这样的目光下,艾伦不安的动了动,伸出一只同样布满黑色鳞片的手,向上抬了一下,似乎想要捂住自己的脸,可是又很快放下。

半响,阿芙拉说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也?许当初,我不应该让你?喝下炼狱魔龙的鲜血。”

艾伦被强行按在了椅子上。听到这话,抬头咧嘴一笑。

“你?看。”艾伦说道,伸出长了不正常指甲的手向旁边一挥。

一道黑光闪过,那张龙纹木制做成的桌子被轻飘飘的划成了两半,边缘的痕迹清晰又整齐。

这是八阶才能拥有的实力?。

“没什么好后悔的,我当初要是不喝下血,一个普通人类在这里连三天也活不过去,况且这不是没好处,炼狱魔龙不愧是黄金种族,血脉激发?以后,我现在已经有八阶实力?了。”艾伦说道。

艾伦这样说,大概只是为了让她不再愧疚。

阿芙拉动了动嘴唇,想说自己将?来一定会想办法让他恢复正常,可是话到了嘴边,又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连她自己也?没有把握的事情,怎么能轻易许诺给他人?

伤春悲秋的时间太少,很?快,艾伦就严厉的说道:“我的事情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地狱国度,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您知道吗?”

“我知道,最多也?就不到两年的时间了。”阿芙拉说道。

“您有什么计划?”艾伦问道。

“我现在关于魔法的知识,已经丝毫不逊于任何一个九阶法师甚至半神,再继续在雷霆洞穴待下去毫无作用,从明天开始,我会出去狩猎恶魔,然后用献祭换取力量。”阿芙拉平静的说道。

“您有多少把握?”艾伦又问道。

这个问题,阿芙拉之前?在地狱时,就在心里估算过,以她现在的能力,大量狩猎恶魔的话,当然有把握提升到九阶。

九阶之上,就是神明的领域了。

到了那个阶层,哪怕是最为普通的半神,也?可以有在举手投足间改变苍穹、逆转大地、主宰无数人的生死,就好像她的导师尼德霍格一样。

阿芙拉如实向艾伦讲了,他皱起眉头,显得不是很满意。

“艾伦,我们是下属、同伴,但也?是朋友,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阿芙拉说道。

“九阶根本不够!不说地狱国度里的其他强者,也?不说地狱诸神,就连你?的导师尼德霍格,也?可以轻易的打败九阶,那点实力?,也?只够在九大国度上面称耀武扬威了。”艾伦说道,烦躁而又压抑的撑住了自己的额头。

阿芙拉站在艾伦的面前,没有说任何反驳的话,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看向了窗外已经落下去的太阳。

“整个地狱里,所有的混乱诸神和恶魔都在期盼地狱国度落下去,您将来肯定要和他们当中的大部分敌对,而且没有强大的力?量,怎么将?地狱国度重新托举到中庭!”艾伦说道。

“……关于这一点,我正在想办法。”阿芙拉只能这样说道。

紧接着,阿芙拉低下头去,苍白侧脸被黑发?遮挡,深深的、疲倦的叹了口气。

艾伦迟疑了一会儿,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轻轻的拥抱住了阿芙拉。

这个怀抱温暖、炽热,带着淡淡的硫磺和金属气息,就像是温暖的火炉,阿芙拉身体僵硬了一下,紧接着小心的伸出手去,同样拥抱住了艾伦。

靠在他的肩头,阿芙拉深深的呼吸了一次,感觉到这一年来紧绷的神经都在慢慢放松。

“我知道你?很?累,压力?也?很?大,但现在不是停留休息的时刻,再努力一下,阿芙拉……”艾伦有些别扭叫出她名字,小声说道:“……总有一天,我们都能度过这一千年来的漫漫长夜,然后沐浴在地面的阳光下。”

阿芙拉眉头舒展,因为艾伦的话笑了一下。

“你?说的对。”阿芙拉说道。

短暂的拥抱结束,重新分开以后,艾伦提出了一个建议。

“您有没有想过,到时候通过大规模的献祭来成为半神。”艾伦说道。

听了艾伦的话以后,阿芙拉说道:“这太异想天开了,如果靠献祭成为半神,那恐怕要去屠一座恶魔城市,才能凑够需要的祭品,而且我未必能够做得到。”

艾伦凝视过来,紧紧盯着她,瞳孔在昏暗的法师塔里仿佛闪动着火光。

“我说的祭品不是指恶魔,而是指人类。”艾伦低沉的说道。

“轰隆!”

一道惊雷炸响。

法师塔的窗户外,映照了天空的小小方格里乌云密布,淅淅沥沥的雨声很?快落下,落在火山边上流淌的熔岩河当中,又散成蒸汽白雾,在无边的山峦中消失不见。

刚才的温暖气息霎那间消失不见。

阿芙拉盯着艾伦,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可思议的低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地狱国度里现在的人类大约在三亿左右,而且几乎没有什么强者,只要献祭不到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就足够冲破半神,甚至还有可能达到中位神祇级别,您现在是雷霆洞穴里的首席法师,只要运作的好,可以迅速将?大量的奴隶养殖场和角斗场收入麾下,控制那些人。”艾伦平稳而有条理地说道。

阿芙拉“哈”的一声,带着微微的嘲讽笑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用的正义的借口,去把成千上万的同族丢上祭台,然后用来换取力量?”阿芙拉说道。

“如果地狱国度一旦堕落,那些作为黑铁种族的人类,一万个人里也?未必能活下来一个!”艾伦说道。

“所以我就可以提前?发?挥一下剩余价值?……”看着艾伦默认的眼神,阿芙拉平静的说道:“……我不能。”

艾伦咬紧了牙齿,向前?一步,恼怒的低声说道:“你?怜悯那些成为祭品的人类,那能不能去怜悯一下剩下的那三分之二人类,你?成不了神,做不到托举地狱国度到中庭,他们就会死!阿芙拉,不是每次都有上回的好运气,有时候生命就是一道计算和选择题。”

漫长的沉默。

“……或许你说的对,艾伦,但我还是做不到,这世上没有人有权利,去判断其他人的生命价值。”阿芙拉冷淡的说道。

两个人在黑暗的法师塔里彼此对视。

良久,艾伦已经变成龙蛇类的瞳孔里火光消失,轻轻后退了一步,面孔在窗外电光的闪烁下,沉默而失望。

“您不是做不到,你?只是为了让自己所谓的良心安稳而已,哪怕是为此而失败,眼睁睁看着所有人死也?一样。”

他越过阿芙拉,佝偻的脊背上,鳞片的形状透过袍子露出来,推开法师塔密室的门,向风雨大作的外面世界走去。

“可是阿芙拉阁下,您在雷霆洞穴里待了八年多,从一个卑微的小学徒到如今的首席法师,使用过多少实验品?弄死过多少次自己的同僚?低头看看,您手上早就沾满血腥了。”艾伦说道。

不欢而散。

窗外,一阵寒风吹来。

阿芙拉面无表情,只有身体轻轻的打了个寒战,于是走过去将窗户合上。

……

阿芙拉想第二天就出发去狩猎恶魔。

但事实证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而“事与愿违”这个词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

黑发?青年又来到了雷霆洞穴。

法师塔一楼的待客厅里,黑发?青年不请自来,正悠闲的坐在一把椅子上,用手撑住自己的脸,一页一页的翻看她关于“黑暗元素与死亡能量结合后的活跃度”笔记。

阿芙拉头疼的看着这一幕,有种想要转身、退后,然后重新回到顶层塔上,闭目睡觉,当做根本没有看到黑发?青年的冲动。

黑发?青年头也?不抬,对着她的方向招了招手。

阿芙拉走过去,礼貌、恭敬并且嫌弃的问道:“您怎么又出现了?”

黑发?青年将手边的笔记本推开,扬起俊美无比的面孔,悲伤道:“阿芙拉,你?怎么从地狱里离开了?”

“感谢您的照顾,但我的精神记忆已经恢复正常,没有必要继续待在死亡神殿那样高贵的地方。”阿芙拉微笑说道。

黑发?青年的神色越发?失落悲伤,说道:“你?其实可以一直待下去的,算了,在我给予了你?如此巨大的帮助以后,你?居然连个道别都不和我说吗?”

阿芙拉的微笑越发?真挚,蔚蓝眼睛温柔的凝视着黑发?青年,口不对心的说道:“我没有在死亡神殿看到您的身影,而您高贵又忙碌的踪迹不是我能够揣测的,找不到大人您,我当然无法告别,关于这一点,其实我心?里也?很?惋惜。”

听了她的解释后,黑发?青年将手指搭在下颌上,露出思索的神色,说道:“我觉得你?在敷衍我。”

“错觉!我的心?中始终对大人您尊敬无比。”阿芙拉斩钉截铁的说道。

黑发?青年似笑非笑的看来一眼。

阿芙拉转移话题道:“那么,您后来去哪里了?”

“我心?情不好,所以大部分时间都睡在安息神殿里,听贝琳达唱镇魂曲。”黑发?青年漫不经心的说道。

“仅仅是这样?”阿芙拉问道。

黑发?青年笑容浓郁,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在凝视一个人时,简直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蛊惑魅力?。

“当然不止,不过你?这样古板而又守旧的小法师,真的想要听我仔细讲述吗?还是说,你?想要和我一起试试?我保证会让你心?满意足。”黑发?青年温柔的说道。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来,做出邀请的姿态,放在了阿芙拉的面前。

安息女神的镇魂歌,阿芙拉也?在图书馆外面听过一次,那真的是可以抚平一切痛苦、绝望、怨恨的歌声。

以黑发?青年这样喜怒无常的古怪性格,确实应该多听一听。

不过,这不是重点。

阿芙拉无视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镇定的问道:“所以,安息女神是您的情人?”

“当然。”黑发?青年笑容不变的说道。

阿芙拉若有所思,抓住了重点之后,继续镇定的问道:“所以,您和您的父亲,共同分享了一个情人?”

“……”

黑发?青年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间。

“……其实我刚才是在开玩笑,贝琳达并不是我的情人。”黑发?青年说道。

“但是大人您住在安息神殿里,和那位女神同吃同住,还可以让祂从早到晚,整日给您歌唱镇魂曲。”阿芙拉平静的指出来这些疑点。

身为混乱邪恶阵营的领头羊,大部分地狱诸神之间的关系只能用面和心?不合来形容,如果没有死亡之神莫罗加的强行镇压,恐怕地狱的每一天都会有内战发?生。

能让安息女神做到这份上,除了极其亲密的关系不做他想。

黑发?青年沉重的点了点头,严肃道:“话是这样没错,但她不是我的情人,其实在我的心?里,一直很尊敬我父亲的爱人们,怎么可能和她们亲近!”

阿芙拉蔚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几秒后,低头喝了一口杯子当中的凉水,平静说道:“说起来,您虽然说过自己是死亡之神的子嗣,但却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母神是谁。”

“那又如何?”黑发?青年轻笑说道。

“所以,安息女神是大人您的母亲?”阿芙拉语气平静的说道。

黑发?青年“……”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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