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倩深吸一口气,低下头,睫毛轻颤,紧抿着嘴唇,帐篷里那盏6瓦的小矿灯将她的脸庞勾出一道温婉的弧线,仿佛有无尽的委屈藏在心里。
张诚柔声道:“别难过,你这么坚持这里有铀矿,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发现?”
钱倩擦了擦眼角,摇头:“不,我只是觉得……那仪器,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世上怎么会有两个仪器一起坏的事,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验证呢?”
张诚微笑道:“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你做得很好,科学就应该有坚持正确的精神。对了,听说你是在美国学核物理的,怎么俄语也说得这么好?”
“最早研究核武器的是德国的海德堡实验室,一战之后,德国被限制发展,将很多资料偷偷运到苏俄,继续研究,所以,其实苏联真的是不折不扣的老大哥呢。”
张诚露出赞许的笑容:“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些,真是一个才女。”
“那你呢?看你走山路这么久也没有落后,也不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呢。”钱倩带笑意,看着张诚的眼睛,她的眼里满是温柔。
“我?我是学军工制造的,本以为会成为卡拉什尼科夫那样,发明枪械,没想到,毕业后却被调到地质部,跟着拉祖特金满山遍野地跑了几年,再没摸过枪。”
钱倩半张着嘴:“好厉害,那你是不是见过好多枪?我都没有摸过呢。”
“岂止见过,以前做测试的时候,每天都要打好多。”
“听说经常用枪的话,手上会有枪茧?是什么样的呀?”
张诚摊开自己的右手,将几处硬茧指给她看。
“原来是真的。”钱倩一脸崇拜。
两人又聊了很久,讲到学校的饮食难吃,讲到校监事多。
说到兴起,几乎忘记时间,直到钱倩小小地打了一个呵欠,张诚才看了一眼时间。
“都十二点了啊,明天还要早起,睡吧。”张诚向钱倩道了晚安,回到自己的帐篷。
钱倩望着他的背影,轻轻摸着自己手掌,露出一丝冷笑:
“几年没有摸枪?枪茧还那么厚实啊。”
在原本的时空中,钱倩一直被人夸赞漂亮,像女明星。
这事一直埋在她的心里,上大学的时候,她对学业毫不上心,整天琢磨怎么能被星探看中。
听说练过舞蹈和体操的人更容易接到戏,钱倩就去学了舞蹈和体操,以期比别人多一点资本。
大龄学体操,自然要付出比童子功更多的辛苦。
手掌上很快起了茧。
老茧被磨破,茧壳翘起,剪掉之后,手掌上留下四块不断渗着淋巴液的嫩肉,疼得她双手发抖,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她用纱布将手掌缠上,继续练。
终于有一天,她听说有导演要拍以体操运动员为主角的剧。
她投了简历,试镜时使出浑身解数,得到导演大力赞赏。
她真的被选中了。
却不是女主角,而是女主角的武替,钱倩本着“当武替也能混个脸熟”的心态接受下来。
女主角选了一位流量小花。
影片里女主角身手矫健,为国争光,实则剧组为她准备了文替、武替、抠图……那位小花经常连人都不来。
而她却拿着比钱倩多几倍的片酬。
网上对这部剧最多的评论是:为什么不直接让武替来演呢?武替小姐姐不是也挺好看的,比XX差在哪里?
几次失利后,钱倩认清现实,好好完成学业,进公司做了一个普通职员。
只过了一两年,她手掌上磨出的茧,就像她曾付出的血汗那样,无声无息的消退了。
在这里,没有人比她对手掌起茧和消退的时间更熟悉。
那是她追逐理想与破灭的历程,刻在心上,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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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钱倩说铀矿就在这片山头上,队员们便决定营地不动,就在昨天的水潭附近寻找。
昨晚又下了一阵雨,向上攀爬的坡道异常滑,抬着盖革计数器的两个队员一步一滑,十分艰辛。
没有测辐射的仪器,无法定位挖掘方向。
钱倩向拉祖特金请求:“能不能把您的伽马仪借给我们?”
拉祖特金面露难色。
索伦科夫抱着双臂站在一旁:“这是整个欧亚大陆最先进的仪器,要是弄坏了,只能送回莫斯科修理。要是耽误了找矿,你负责吗?”
钱倩向拉祖特金保证道:“一定不会弄坏的!我会用生命把它保护好!摔了我,也绝不会摔着它!”
拉祖特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这是唯一的一台,如果弄坏了,至少要耽误三个月的时间……”
不肯借。
钱倩看着张诚,昨天他那么积极地帮自己说话,让拉祖特金决定留下来,今天,也应该能做点什么吧?
张诚很无奈:“这台伽马仪确实太重要了,在出发前,他也是向他的上级保证过,我没有立场劝他借给你。”
盖革计数器抬不上去,伽马仪借不来,上山就没有意义了,总不能把整个山头给削平三米吧?
怎么办?
所有队员一起看着钱倩。
钱倩笑笑:“不要紧,我已经测算出几个大概的位置了,大家先挖,挖到差不多的深度,就把土样拿回来测。”
铀矿十分强势,就连长在铀矿上的草都能带放射性。
此前有前辈在羊屎蛋里测出过放射量,从而断定那片地区有铀。
这个办法虽然笨,但已经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众人爬上山,钱倩让他们从昨天她分析过的可能位置开始往下挖。
地质队员们甩开膀子挥汗如雨,挖到一米左右的时候,钱倩让他们停下,她用准备好的盒子分别装上几个坑洞里的泥土。
她将盒子裹扎好,卷成包袱负在背上,就要往下走。
戴全勇向她伸出手:“给我,路陡,不安全。”
钱倩冲他做了个鬼脸:“小同志,你的思想觉悟不够高啊,怎么还看不起我们劳动妇女呢?你好好休息,小心一会儿铲不动土,挥不动锹了。”
说罢,也不管戴全勇是什么表情,她便自顾自的跑远了。
高处一片笑声。
所有土样经过测试,都没有明显放射性成份。
钱倩又跑回去,让大家换个地方挖。
直到把她看好的方向都挖了一遍,还是没有结果,她又让大家往高处爬。
从天刚亮,到晌午,到傍晚,最后一次挖出的土样,也没有任何辐射反应。
第二天如此,第三天也是如此,第四天……
盖革计数器静悄悄,伽马仪的指针停在最低档。
这些天,钱倩每天都要来回往复跑许多趟,由于太过心急,她重重摔倒在光滑的大石上,磕得小腿鲜血直流。
她测完数值后,转身就要走。
拉祖特金要她把腿包扎一下再走,她摆摆手:“没事,等它流够了就不流了,这会儿,他们应该又挖出不少土了,我得赶紧去。”
拉祖特金拉着她:“我跟你一起去!你先把伤口包扎好。”
有了专家的指导,地质队员们更有的放矢,只是依旧没有成果。
眼看着这片地方又要被挖遍,还是一无所获,钱倩心里很难过。
难道,在这个时空,也要经历一次理想的破灭?
腿上的伤一跳一跳的疼,她攀到高处,坐在一处略平坦的地方,看着队员们进行天黑前的最后一次挖掘。
她手里握着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的挖着自己身旁的土,小石子被她掀出泥土,翻滚落下。
拉祖特金手中的伽玛仪突然动了。
指针向上跳动。
他激动起来,握着伽玛仪到处找寻辐射来源。
眼见努力就要有成功,队员们也开心地跟在拉祖特金身后。
伽玛仪的指针忽左忽右,他们的心情也跟着忽上忽下。
最后,拉祖特金终于找到了方向。
当伽玛仪对着坐在高处的钱倩时,指数达到最高峰。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