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寂静的罗布泊(六)

在一片死寂中,戴全勇先开口:“刚才的旱地雷好响,震得我耳朵都半天听不见声。哎,怎么都愣着,都被吓傻了啊?还不搭帐篷做饭,等着晚上睡泥里?”

待他说完,其他人才各自活动起来,拆行李,搭营地,就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钱倩知道这个时候最好的自保方法,就是缩着脖子不出声,跟着拉祖特金后面转。

就算没有任何成果,也不会有人怪她。

可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身在宝山空手归。

这么多地质队员辛辛苦苦地在深山老林里跑,一身泥,一身汗,脚上都是泡,图什么啊?

如果在这里不能找到铀矿,整个历史都会改变。

根据历史进程,苏联很快会给中国原-子-弹的资料。

当然不是因为中苏友好这种小朋友理由,而是因为波兰和匈牙利跟苏联翻脸,赫鲁晓夫急需一个靠谱盟友。

中国得到苏联资料之后,发生的事便是美苏和好、中苏决裂,苏联撤走所有专家。

苏联给资料的开放期,仅限于波匈事件之后,至美苏和好之前那短暂的时间。

如果历史进程走到波匈事件,结果中国连铀矿都没有,那苏联就根本不会给资料。

一个无铀国,给资料干什么?垫枕头吗?

钱倩想了想,转身就往苏联专家的帐篷里去了。

众地质队员们注意到她的动作,齐齐望向队长戴全勇。

齐平安压低声音凑在戴全勇旁边:“勇哥,一会儿她跟老大哥要是打起来,咱们帮谁?唉哟……”

他脑袋上挨了戴全勇一记暴栗。

很快,那个帐篷里就传来了争执声。

拉祖特金还是刚才的那套理论:“花岗岩是铀矿禁区,在这里探矿,就是浪费时间。”

钱倩据理力争:“如果说仪器有错,盖革计数器和伽马仪不可能同时出错。既然刚才出现了辐射值,那就说明地下有辐射源,过去已经有人在这里发现过铀矿,为什么我们不能再坚持一下呢?”

“小姐,我们没有时间为你的好奇心买单!”

与拉祖特金一起来的,还有一位苏联地质专家,名叫索伦科夫,他脾气非常暴躁。

他们被派遣来支援中国寻找铀矿,最想出成绩的也是他们。

恨不得今天进山,明天就发现了大量的铀矿。

自然容不得一个小女子在这里胡说八道。

钱倩的纠缠,把他气得用上了形容资产阶级女性的“小姐”。

“你怎么确保过去的经验就一定是对的?花岗岩形成的原因是岩浆在地表下凝固……”钱倩想解释花岗岩凝结的原理,以此说明这种地质层也可以凝结铀。

索伦科夫轻蔑打断她:“小姐,我学地质的时候,你的父亲还没有与你的母亲见面吧。你是学核物理的,轮不到你来教我地质学原理!”

钱倩微微皱眉,怎么,现在已经进入到不是学术讨论,而是用老资格压人的环节了吗?

索伦科夫又傲慢地问:“你的导师叫什么名字?!伊莱娜·约里奥·居里吗?”

那是居里夫人的女儿,钱三强先生的导师。

时空管理局为钱倩安排的导师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研究员,刚刚有带学生的资格,免得漏馅。

听了钱倩报出的名字,索伦科夫又是轻蔑一笑:“我知道他,麻省理工的一个学生,在研究上没什么建树,论文也没几篇,呵,没想到,他也能带学生了。”

钱倩平静地回答:“我的导师是什么人,与两台不同的仪器同时出现辐射值读数无关。我们应该秉承科学的态度,而不是用在学术界工作时间的长短来寻找铀矿。”

听了她的话,索伦科夫又炸了。

·

这里懂中文又懂俄语的只有张诚和钱倩。

现在这两人,都在帐篷里,其中还有一个是吵架的主力担当。

没人给在外面的地质队员们翻译翻译,里面到底出了啥事。

只能从语气里听出来,索伦科夫非常生气,已经可以用咆哮来形容了。

他们看着索伦科夫气冲冲地从帐篷里面出来,拉祖特金跟着出来对他说了些什么,接着张诚也跟了出来,满脸无奈。

索伦科夫叽里哇啦对戴全勇说了一通,张诚翻译:“这个女人太自以为是,明天就把她送走,如果她还在这里的话,工作没有办法继续。”

“您消消气,小何也是急于完成革命工作,才会这样,她平时不是这样的。”戴全勇赔着笑脸。

张诚又翻译了索伦科夫的话:“希望她可以以科学的态度对待工作,而不是情绪。”

他翻译的非常委婉,钱倩站在帐篷后,听见他的原话是:“女人都是情绪性的动物,她们只会坏事。”

戴全勇又赔着笑脸,劝索伦科夫不要生气。

队里的其他人也都纷纷向着索伦科夫说话,希望他不要跟小女子一般见识。

到吃饭的时候,钱倩大大方方拿着饭盒出来盛饭,一点都没有避开索伦科夫的意思,跟他面对面坐着。

两人之间,虽无声,却好像有巨大的雷暴区,其他打饭的人小心地捧着饭盒,从他二人的背后绕过去,生怕被雷劈着。

饭后,拉祖特金与索伦科夫对着地图讨论了一阵,张诚将他俩的结论告知戴全勇:这附近不会有铀矿了,明天早上下撤到花瑶公社,休整一下,沿着另一条山脉再出发。

戴全勇听完,刚想点头,忽然,钱倩又出现在众人面前:“这里一定会有铀矿,相信我。”

索伦科夫对她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开始收地图。

反倒是拉祖特金对她的执着产生好奇:“为什么你这么坚持?”

“因为我相信科学,过去在花岗岩中没有找到铀矿,不代表花岗岩就不可能有铀矿。我也不相信两台仪器会同时坏掉,而且还都是往高数值坏。”

见钱倩如此坚持,拉祖特金犹豫了。

他不是无神论者,他是东正教信徒,对上帝神迹之类的,也是相信的。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那位法兰西的圣女贞德,她听见了上帝的召唤,从一个毫无战斗经验的乡下村姑,变成带领法国军队走向胜利的女英雄。

也许,女人,确实有特别的敏感。

拉祖特金的口气放软:“那么,你需要几天来证明你的论点?”

“七天,七天之内,一定能找到线索。”

索伦科夫听见,又大声嚷嚷:“要在这个鬼地方浪费这么久?”

拉祖特金也在犹豫:“太久了,我只能给你三天。”

钱倩无法拒绝这样的打折:“运气不好的话,站在矿脉上往下挖,都要将近三天,我并不知道矿脉的具体位置,如果我答应您三天,说明我根本就没有想要找到矿脉的诚意。”

一旁的张诚也帮腔:“那台盖革在路上有些磕碰,说不定真坏了,但是伽马仪是您从莫斯科带来的,一路您都好好地包着,它的读数应该不会有问题。已经上山待这么久了,就让小何同志彻底地检查一遍吧?”

拉祖特金还在犹豫。

张诚又说:“如果回去,发现仪器没有坏,要再回来一趟,就很麻烦。不如在这里彻底弄清楚。”

在他的努力劝说下,拉祖特金点头:

“好,那就再找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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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钱倩对着地图,在脑中为那个含铀粉泥块滚落的方式画出无数个模型,判断它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滚下来的。

有人过来,关切地问道:“还不休息?”

钱倩抬头,是张诚。

“是你呀,谢谢你刚才帮我争取。”

张诚笑道:“没什么,我也不甘心呐,不想白辛苦这一场。”

接着他又说:“你一个姑娘家,敢跟索伦科夫对吼,真厉害。巾帼不让须眉。”

钱倩笑道:“万一,真找不到,你会挨骂吗?”

张诚无所谓:“这有什么,都是为了科学,再说朱可夫还被斯大林夺过军权呢,我怕什么?”

接着,他用同情的语调对钱倩说:“明明那两台仪器都报数了,苏联人不支持你就算了,怎么你们的地质队也不支持你?而且还说你情绪化,说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最理智的女性了。”

钱倩抬头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