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施曼婷的兴奋还在继续,“市一中的年级第一,那可是稳着要走清北的苗子,现在竟然要来我们学校,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老师们都快疯了,我爸比我考上一中那会儿还要高兴。”
江婉怡在施曼婷的兴奋中产生了一点儿不确定性,他要转回来,季叔叔他们会同意?还有,他不是说周六要回市里吗,下周一学校就要开学了。
江婉怡心里有许多问号,她问施曼婷,“他要是转回来,要转到哪个班呀?”
“还不知道呢,四个实验班肯定随他选,我爸说市一中的老师们估计脸都得青了,张超不是转到了市一中吗,他们要走我们一个年级第二,转头他们年级第一回我们学校,这要是生意的话,我们血赚不赔!”
江婉怡和施曼婷结束通话后,想着要不要打电话问问他,她是有他的号码的,不过两个人通话的次数不多。
他刚搬走那一阵,那个时候家里还是座机。每周六的晚上,座机是她的,因为她要给他打电话。家里的,学校的,胡同里小伙伴的,一周下来各种有趣的事儿,她都攒起来,等到打电话的时候,全都讲给他,这样就好像他还没搬走一样。
后来两个人都有了手机,电话反而不打了,确切地说是江婉怡不再打了,不知道是因为隔着电话,还是两个人周围的同学朋友都不一样了,她总觉得电话里他的语气有些冷淡和敷衍,虽然之前他对她所有的长篇大论也大多只回一个简单的“嗯”,但“嗯”和“嗯”之间也是有差别的,别人嘴里的差别她或许听不出来,他的,她是能听出来的。
一开始,她不是不失落,但他们都在长大,有学习要忙,也有新朋友要交,这种变化是肯定的,她想明白以后,那种小小的难受劲儿也就没有了,只是两个人的联系越来越少,关于他的大多近况,她都是从她妈妈那儿听到的。
她妈妈和他妈妈方柔阿姨,是从坐月子那会儿打下的革命友谊,按照方柔阿姨的话说,就算她们一个在月球,一个在火星,她们之间的情分都不会散掉。
这么看来,还是女孩子之间的友谊更坚定一些。
电话江婉怡最终没打出去,她跑到厨房,“妈,您知道季昂要转回我们学校了吗?”
梁君雅正在洗水果,听到她的话,有些惊讶,“啊,已经确定了吗,我之前是听你方阿姨提过一嘴,说是季昂想要转回来,我还以为她是开玩笑的,不是,他为什么要转回来啊?”
江婉怡也想知道。
这个问题,在她第二天下午去送衬衫的时候,问了出来。
季昂端一杯温水放在她手边,“爷爷自己在这边,我不放心。”
这样江婉怡就明白了,季昂和季爷爷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季叔叔刚创业那几年特别忙,季昂两岁的时候,方柔阿姨就去季叔叔那边帮忙了,季昂可以说是季爷爷“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这是季爷爷的原话。
至于市一中的师资条件要比县一中好太多,这个在他这儿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他那么聪明,心态又稳,不会受周围环境的影响,也不会受老师的影响,不像她。
“那你周六回市里,周日就要回来吗,我们周一要开学。”江婉怡声音很小,因为季爷爷午休还没醒。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两天再去学校报到。”
“喔。”
江婉怡揣着很多问题来,问出来的也就这两个,他懒懒散散地站在那里,脸上是午休刚睡醒的困顿,后脑勺还有一缕头发直立立地往上翘着,提醒着她,她来太早了,她睡不着,不代表别人睡不着。
她有眼色地起身告辞。
季昂将人送到门口。
江婉怡挺着腰背往前走了两步,像是感觉到后面的视线,她回过头去,他插着兜倚在门口,看着她,午后的阳光在他身后铺展开来,灿烂又热烈。
她对他摆摆手,“季昂,快回去吧,外面好晒的。”
季昂“嗯”了一声,人却没有动,等她转弯进了院子,他才回了屋。
季岑从楼上卧室摇着蒲扇出来,没好气地瞪孙子一眼,“臭小子,你以后想干什么事儿,少拿我给你背锅。”
季昂哄老小孩,“您还要去钓鱼吗,我陪你去。”
季岑冷哼,“陪啥陪,昨天说今天不能陪我,现在又反悔,你当我是什么,我自己去,谁要你陪。”
“那我给您准备水,水果您今天想吃什么,草莓还是葡萄?”
季岑勉强回,“草莓吧。”
他最喜欢吃酸酸甜甜的草莓。
江婉怡一进到院子,就看到车棚下停着的车,她跑了起来,爸爸回来啦。
当年造纸厂倒闭后,江蔚成和梁君雅拿出了全部的积蓄,开了一间修车厂,开始两年生意不太好,江蔚成有时间就去给长途货车司机当压车员,后来靠着口碑和熟客,修车厂的生意才慢慢好转起来,厂子的规模不算大,但足够维持一家的生活,江蔚成也不再早起贪黑地去跟货车,但偶尔有相熟的司机实在找不到压车的人,需要帮忙,他也会挪几天的时间跟一趟车。
江蔚成这次去的是大西北,原本说五天就回,可最后折腾了小十天,他已经很久没离家这么长时间了,虽说每晚都打电话,但见不到真人。江婉怡陪着江浩轩每天掰着手指头数,爷爷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梁君雅也在电话里放了狠话,下次无论谁再来求帮忙都不能去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年纪了,就你那破腰,坐半天车都费劲儿,回头要是累出了旧伤,别想我去医院伺候你。
江蔚成好脾气地应好,说下次谁再来,我就说家里有个母老虎的媳妇儿,不准我出远门,我要是不听话,家门都进不去。惹得梁君雅直接挂掉了电话,后面几天再没和他说过话。
江婉怡进屋之前先咳嗽了两声,江蔚成正拿着买回来的一堆东西围着媳妇儿哄,奈何媳妇儿板着脸,连看都不看。
江蔚成高高大大,一米八几的个头,每天风吹日晒地干活儿,把自己给晒成了枣糖色儿,也干出了一身腱子肉,四十出头的年纪,稍微收拾收拾,放到哪儿都是出挑的。
江婉怡听过世的奶奶说过,当初追你爸的小姑娘们天天上门堵你爸,又是送吃的,又是送衣服,不过你爸看都不看一眼,只说自己已经有对象了,让她们不要白费功夫,要问他对象是谁,他却说不出口了,为啥,因为人家根本都还没答应他。
没错,这个“人家”就是造纸厂的一枝花,江婉怡的妈妈梁君雅。梁君雅个子不高,一米六刚出点儿头,但架不住身段好,皮肤又白,及腰的麻花辫一甩一甩地在江蔚成面前走过,江蔚成眼里就再看不到别人了。
至于最后江蔚成怎么把媳妇儿给追上的,谁都不知道,这是个秘密,每次江婉怡缠着江蔚成问,江蔚成刚要开口,就被梁君雅一铲子给敲回去了,梁君雅长得是那种江南女子的婉约,但脾气性格绝对得干脆利落。
江婉怡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名叫江川,也就是江浩轩的爸爸,其实他是江婉怡大伯家的孩子,当年大伯和大伯母出事儿,一夜之间双双过世,只剩下一个八岁的孩子,那年梁君雅刚嫁到江家一年不到,连自己的孩子都还没有,最后是她拍板定下来,就让江川跟着他们过。
江蔚成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听到媳妇儿这句话,抱着媳妇儿就开始呜呜地哭,他也想让江川跟他们,但他知道这事儿对媳妇儿不公平,他本来想和媳妇儿商量,她要是不同意,他再另想办法,没想到媳妇儿会主动提出来,他何德何能,这辈子能找到这么一个好媳妇儿。
从江婉怡记事儿开始,她就知道,在他们家,她妈是老大,无论大事儿小事儿,只要她妈说一,她爸绝对不说二。
江蔚成听到女儿的咳嗽声,转过身来,冲女儿眨眨眼,“闺女,快,过来,我已经听你妈妈说了,我闺女进了实验班,进了实验班就相当于一脚踏进大学的门了,我闺女可太厉害了,快看看爸爸都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江婉怡配合她爸,高兴地跑过去,攀着他的胳膊看,结果拆出来一样是给她妈的,拆出来一样是给她妈的,只有最后一个兜里装着的几个哈密瓜和几袋葡萄干,说是给她和小浩轩的。
江婉怡佯装生气,“合着您出去一趟,心里只想着我妈了,别说我,就连您的大孙子,您都不惦记,亏得小浩轩每天坐在院子门口盼着您回来。”
半敞的卧室里,江浩轩正在撅着屁股睡觉,香甜的梦里,梦到的全是爷爷给他带回来的好东西。
江蔚成回,“那可不,小浩轩有他爸妈惦记,你有你妈惦记,哪儿还用得着我想,那我就只能惦记我自己媳妇儿了。”
梁君雅被这父女两个一唱一和的双簧给弄得再也板不下脸去,她笑着拿手点点江婉怡,“你爸给你买的东西都放你卧室了,快去看吧。”
江婉怡轻呼一声,“我就知道妈妈对我最好。”
瞧,明明是他给买的东西,最后却是世上只有妈妈好,江蔚成看着女儿蝴蝶蹁跹的背影,扬起嘴角,他就知道他生了一个再贴心又聪明不过的好闺女。
江蔚成这次带回来的特产多,梁君雅大概分了分,指着桌子上的一兜大枣和核桃,对江婉怡说,“这些给你凌姨送过去。”
江婉怡把手里最后一个葡萄干塞到正等着投喂的小侄子嘴里,“等姑姑送完东西回来,再接着喂你。”
江浩轩砸吧了两下嘴巴,乖乖应好。
凌姨是凌宇的妈妈,她当年远嫁又离婚,最后带着孩子又回到县城,买下了江家隔壁的房子。
江婉怡捧着东西来了隔壁,大门是敞开的,她站在大门口,先是叫了两声“凌姨”没人应,又叫了两声“凌宇”也没人应,家里应该是没人,那她就待会儿再过来。
脚还没迈开,从偏房里出来一个人,入眼的先是那一头湿漉漉的黄毛,一边往外走,一边往身上套T恤,T恤还未盖住那一段劲瘦的腰身,人已经到了她跟前,“干啥?”
江婉怡偏开眼去,将手里的东西送到他面前,“我爸带回来的特产。”
凌宇见她眼睛滴溜溜地转,拽T恤的手慢了下来,故意逗她,“我也不爱吃大枣啊,爱吃大枣的不是你,整天口袋里揣着一把大枣,我看你这吃这么多,头发也没见得变黑呀。”
江婉怡头发很多,但发质偏黄,阳光下一照,显出来的是那种栗色,比漂染过的还自然,谭雪羡慕她这种天生的发色,她却想要谭雪那一头乌黑的头发,所以她大枣黑芝麻补得勤,就想着什么时候,能把头发给吃黑点儿,但吃得再多,头发也没变黑多少。
凌宇这话算是说到她的痛处了,江婉怡将东西塞给他,“大枣是给凌姨的,核桃才是给你的,我爸让你多补补脑子,好学会怎么说人话。”
这小妮子是在明明白白地骂他不是人,凌宇伸手冲着她的脑门就是一下,弹得一点儿力气都没省。
不过江婉怡也没客气,对着他的小腿狠踢了一脚,踢完就往外跑,听见那一声闷哼,她就知道自己没吃亏。
凌宇疼得弯腰摸腿放狠话,“你等着。”
江婉怡才不怕他,看他这个狼狈的样子,叉腰笑得前仰后合,“行,我等着你来找我。”
她的声音甜软,就算是说看笑话的风凉话,听到人耳朵里也觉得娇俏痒心。
话落地,就看到季昂骑着自行车过来了,江婉怡扬着一张明媚的笑脸,刚要和他打招呼,他已经骑过去了,半分余光都没分给她,车的速度快到在她面前掀起了一阵风。
江婉怡的那声,“嗨,季昂。”
也只能说给风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