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 70 章

第二天绛月予在悠悠笛音中醒来。

她怔怔地躺了一会,慢慢从床上爬起?。今日她的身体还不?错,可以不?靠轮椅缓慢行走。

推开门,笛声变得清晰,湿润的春风迎面?拂来,卷起?纷扬的玉兰花瓣,也轻柔地卷起?绛月予的发丝。

院中的那颗玉兰花树一夜之间变得高大?。

玉兰花开得绚烂若晚霞,浅淡暗香盈满庭院。

而凌弗御一身红衣靠在玉兰花树上闭眼?吹骨笛,黑发瀑布般垂在腰际,人影如?画。他的真容本就是好看得仿佛夺天地造化而生?,刻意打扮后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似乎察觉绛月予,凌弗御睁开潋滟双眸。

繁花盛景也在这一眼?中黯淡失色。

绛月予微微晃了晃神。

凌弗御弯眼?朝她一笑,一股轻柔的灵力托着?她,将她带到他身前,然后被他抱个满怀。

两人到了树上。

院子中的这颗玉兰树本来只有胳膊粗,但一夜之间变得异常高大?,且满树开满绚烂繁花,坐在树枝上能看到院外的春景。

凌弗御没有说话,依旧吹着?骨笛。

悠扬的笛声宛如?能涤荡俗尘,枝头的鸟儿都听得如?痴如?醉,天上云都仿佛不?动了。

小院外正是春景好时光。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葱茏的绿意蔓延整片大?地。

碧水,青田,翠山,一切都蒙着?层诗意的绿。村人在农田里插秧,捕鱼人背着?鱼篓去往湖边,樵夫腰间挂着?刀正砍柴归来。

两人在花树中靠得极近,春风拂来时,几缕青丝在空中交叠在一起?。

一切都温柔得不?能更温柔。

绛月予看着?院外恬静的平凡画卷,聆听着?美妙的笛声,清冷的气息都被春景融得变得柔和了些。

“咯咯喔——!!”

突然笛音中掺杂了一声高亢鸡鸣。

凌弗御脸一黑,手指顿了顿后继续吹笛。

“咯咯喔!!!”

大?公鸡又是仰颈高鸣,仿佛要与笛声比美。

再优雅好听仙气飘飘的乐声在掺杂了鸡鸣后都带上几分?喜感。

凌弗御吹不?下去了,放下骨笛怒火熊熊地盯着?老公鸡,老公鸡吓得打了个嗝,脖子一缩,红下巴一荡一荡,转身溜得飞快。

仿佛幻境被打破,绛月予也从那种梦幻般的轻柔中醒来。

“今早起?来可有喂鸡?”

凌弗御心虚。

今天早起?后他就烦恼着?该站哪个位置最显玉树临风,用卜术卜算什么时候有风吹来,以及想?该吹哪首笛曲,哪顾得上喂鸡。

“我那个…过?会喂。”

绛月予:“这颗树为何一夜之间长这般高大??”

“用了颗生?源丹,我没用灵力。”凌弗解释。

绛月予默。

竟然用这么珍贵的顶级丹药去催生?一颗普通的玉兰树。

“若有人来问这颗树的异常,你如?何解答?”

“我就说是我连夜从山里挖来的。”

“……这么大?的一颗树从山里挖来?”微微提高声音。

“他们都知道我力气大?!”

绛月予没有说话。

…她是真在意凡人发现他们的不?对之处吗?其实未必。如?果真在意,她就不?会当着?徐稚瑞的面?用储物法器了。

她如?此说,或许只是下意识想?打破刚才的氛围,那种像被春风织成?的网缠绕的氛围。

总感觉再这么下去,有什么东西会像春笋般从心里破土而出,然后一切彻底改变。

“让我下去。”绛月予冷淡道。

“哦!”凌弗御见她好像生?气了,老老实实将她抱下玉兰树。

绛月予双脚在地上站稳后,立刻向后厨走去。

“是饿了吗?我来做,你想?吃什么?”凌弗御跟了两步。

“只是取昨日剩下的米饭喂鸡罢了,不?必跟着?我。”

被冷淡的嗓音冻住,凌弗御定住脚步,有些颓然地垂下双肩,连身上灼眼?的红衣都似乎黯淡了些。

老公鸡仿佛知道自己坏了事,吓得贴着?墙角,蹑脚蹑爪地踱步离他远一点。

第二招也宣告失败。

院门悄悄打开一条缝,徐稚瑞悄悄地探进来一个脑袋。看到自家?师父的模样后,他不?忍直视地眼?角抽搐,心中嘶了一声。

在徐稚瑞的眼?中,他的师父是个山羊胡子的中年郎中,面?目刻板,端正严肃,此刻竟然穿着?这么一身鲜艳华丽的红衣,可太辣眼?睛了。

然而这是自家?师父,他只能用眼?神鼓劲。

师父别气馁!还有下一招!

第三招,展露才华。

那个当铺小少爷为了追求美人不?惜用重金雇了三个有才华的穷秀才做智囊团,为了不?露怯,自己还头悬梁锥刺股地看诗文,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刻苦得感天动地。

“我妻子喜好山水诗,我后来就是用一句精妙的山水诗才打动她跟我一同湖上泛舟。”那位已然白发苍苍的小少爷如?此说。

凌弗御汲取前辈经?验。

他也要在对方?最擅长的领域让她刮目相看。

凌弗御开始狂看各种丹书。

从那日后,绛月予发现凌弗御无时无刻不?在树下看书,一看封皮——《笑林小品录》,再看书后的脸,眉心微皱,一脸严肃,仿佛不?是在看逗乐的小书,而是在看什么墓地文学。

绛月予:“……?”

她也没在意,提着?水壶去为草药浇水。

田圃位于玉兰树后方?。

起?身时绛月予惊奇发现凌弗御连同藤椅一起?,无声无息换了个位置,还是书皮对着?她,脸埋在书本中,看不?到他在看什么。

只能看到他看得极其认真,眼?睛一抬未抬,就住书里了一般。书页翻得极快。

绛月予:“……?”她微诧地扬了扬眉,心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如?此半个月后,凌弗御的眼?底已经?有了淡青色。

某天,凌弗御一扔书卷用极随意的语调说,他最近忽然想?到素魄峰的新版补灵丹还能再改进,并有头有尾说了一种用料更少耗时更少的炼丹方?法。

绛月予眼?中闪过?不?明显的笑意。

所以这家?伙这些天实际上是在偷偷摸摸看丹书?

半个月的功夫从对丹道一无所知,到能再次改进补灵丹,这样的天赋怕是整个丹道界都要震动,连绛月予也不?禁为之惊叹。

但她就是忍不?住打击他。

“哦?”

“用天蝉灵叶固然可以替代?地髓花、翡石精、青岩木这三种材料,天蝉灵叶也比它们要便宜。但你可知天蝉灵叶每年的产量有多少?”

凌弗御一呆。

绛月予不?紧不?慢地说:“天蝉灵叶产于北荒离国,作为只受少数人欢迎的一种灵茶,每年的产量只在三十万石左右,远远不?够炼补灵丹的需求。”

“固然,太上神宫可以自己大?量栽种天蝉树,但天蝉树的种子需要两年的蕴养期,出苗之后,至少又需要二十年才能成?木,三十年后才能开始长叶,如?此,可还能用天蝉灵叶替代??”

凌弗御见她对天蝉灵叶知道的这么清楚,反应过?来:“……所以你之前早就知道天蝉灵叶可以替换那三种材料?”

“嗯。”

凌弗御裂开了。

他以为她在第二层,实际她在第五层。

绛月予说完后就去侍弄草药了,在绛月予转身后,凌弗御无声地嗷了一声,倒在矮塌上呜咽着?用拳头锤塌,浑身笼罩着?漆黑丧气。

心上人丹术太厉害了怎么办?

绛月予回头。

凌弗御正正经?经?捧着?书无辜地看着?她,发丝一丝未乱,还朝她笑了笑,似乎在疑惑她为何回头。

绛月予转身离去。

凌弗御把书扔掉继续呜咽锤拳。

所以第三招也失败了啊!

“我赠你一句口?诀,总之万千招数归纳起?来不?外乎一句话,你要时而像猫,时而像虎,时而像只被雨淋湿的狗。”那位追妻成?功的老人趁着?老伴不?在眯着?眼?如?此说。

如?果总结一下,那就是撒娇、强势,加装可怜。

第一招悬崖摘草药弄脏手,即是装可怜引心疼,可惜失败。第二第三招是全方?位展示自己,并不?算以上任何一种。

而凌弗御不?太敢在绛月予面?前强势,总莫名胆怯……于是第四招就是撒娇了。

于是第二天凌弗御看诊归来时带了一头的杨树花絮,撒娇要让绛月予帮忙清理。

绛月予没有拒绝。

这些杨树花絮就像是毛毛虫。大?条的比较容易清理,只要用手拿下就好,但很多碎开了,一小粒一小粒地粘在发丝上。

也不?知道凌弗御从哪沾来这么多杨树花絮。

两人坐在小院的水井旁,凌弗御搬了把小凳子乖巧背对她而坐。绛月予洁白如?玉的手指握着?篦子,抬手慢慢为凌弗御清理。

他的发丝乌黑光滑得像绸缎,没有一根缠绕打结,摸起?来冰冰凉凉,即使?是木齿如?此细密的篦子,这么梳下来时也一梳可到底。

凌弗御像是被抚顺毛的猫咪,微微眯起?眼?。

阳光透过?玉兰花树金灿灿地打在他们身上,在地上投出两道光影,尘屑在光柱中飘扬,画面?静谧温暖。

这时院子外想?起?村东头老张纳闷的声音:“哎徐大?夫你找你师父啊?你刚才……”

院外的徐稚瑞竖着?手指嘘嘘地拼命让他住嘴。

“……你刚才为何要在凌神医身上撒那杨树籽啊?”老张已经?大?着?嗓门口?气说完了。

徐稚瑞只能干瞪眼?。

院子内,地上的那道梳头影子动作顿住了。

凌弗御咔吧咔吧僵硬回头,看到绛月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看来你挺喜欢这些杨树花絮?”

凌弗御干笑:“呵呵、就挺好玩?我看到好多小童这么玩,你也可以试试,我帮你梳发。”

绛月予起?身把篦子放到他手中。

凌弗御懊恼地低头一阵狂梳。

前面?四招都宣告折戟,第五招是增多身体接触,凌弗御不?太敢。果然,心惊胆战地试着?借由搀扶之名多抱了一会后,绛月予就冷淡地不?肯让他搀扶了。

凌弗御再去问那位成?功先辈取经?。

那老先辈仔细问过?他这些天的情况后,对他抱以唏嘘同情的目光,沉吟片刻后,叹息着?说:“干脆什么都别做了,不?然弄巧成?拙,反而不?好。”

“忘记我之前那句口?诀吧,再送你四个字。”

“真心,真诚。”

凌弗御乖乖消停了。

.

之后的日子变得平凡而普通。

凌弗御每日清早起?来喂鸡,打扫院子,做早点,然后背着?药箱去看诊。

有了那半个月的狂补医道丹道知识,他现在看诊也不?用丹药作弊了,开出的方?子都是贴合病情的。

看诊归来后,他会和绛月予一起?处理药材。

药材处理是件很细致也很麻烦的事。

有的需要把药材根须一根根剪下,有的需要把叶片要晒干晒黄,凌弗御要抱着?大?竹筐去屋顶晾晒。有的需要阴干。

绛月予就用细线把药材串起?来,在背阴处的晾杆上一串串吊起?,再把老公鸡抱到别处,免得它啄食。

药材先期处理完后,还需要用炒制、烫制、煨制、燎、煅等各种方?法进行再处理。

凌弗御时常把大?铁锅搬到院子中,握着?大?铲子炒制药材,浓郁药香飘荡到院外。一铲一铲翻炒的声音,和院外孩童清脆的笑声,青牛哞哞的叫声,柴禾劈砍的声音交织,变成?乡人们都熟悉的一种日常声音。

绛月予身体好的时候两人会一起?去山里采摘新鲜药材,有时两人也会坐着?牛车去镇上看唱戏赶集市,每当这时老徒弟都会笑得满脸褶子地跟来,不?放心两人独自去,一定要跟着?他们。

每日都有被治好的病人提着?东西上门感谢,身家?丰厚的赠送金银,普通人家?有送腊肉的,有送自己磨的面?粉的,什么都有。

两人都不?推拒。

因为医术精湛,又总是形影不?离,两人妙手回春神仙眷侣的美名在竭灵地越传越广。

时光慢慢的流淌,日子就这样平凡地过?了下去,一过?就是五年。

.

风雪夜。

大?地冰装素裹,积雪覆满大?地,连屋檐也铺着?柔软洁白的雪毯。鹅毛大?雪被寒风呜咽着?斜卷。

夜深了,万家?灯火熄灭,唯有一道素清身影提着?盏暖黄风灯,静静地站在院落门口?。

凌弗御回来看到绛月予在寒风中等待的样子心疼坏了。

“你怎么不?睡?”

绛月予平淡地说:“等你回来。”

两人相携回到屋子中。凌弗御很自然地替她解下裘衣,塞给她一个暖手炉,绛月予也顺手帮他脱下落满雪的大?氅,再帮他拍去发上雪花。

朝夕相处彼此照顾了五年,这些都是再自然不?过?的动作。

凌弗御解下大?氅后很沉默地坐着?,心事重重的样子。

绛月予若有所思看他一眼?。

最近大?地震颤几次,有灵力溢出。竭灵地的灵气似乎在复苏,山中有草木汲取灵力后变得不?同,冬天应该只剩掉光叶子的柿子树长满绿叶,有绿草从积雪下长出来冒出细细的尖。

因为灵力,动物和人也变得不?同。

前日有大?了一圈的老虎下山,不?畏惧爆竹要闯进屋中吃人。昨日徐婶家?的母猪变得力大?无穷,自己撞开栅栏头也不?回地跑进山林。

这些变化和凌弗御最近早出晚归有没有关系,她不?得而知。

但假如?他愿说,他会自己开口?的。

凌弗御喂绛月予喝了一次药后,扶着?她安寝。

小院只有一间屋子能睡人,这些年来都是绛月予睡床,凌弗御打地铺,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屏风。

桌上的烛光已熄灭了,但床头的烛光还没熄灭的意思。

凌弗御躺在地上,看到暖黄烛光朦胧地从屏风另一侧透过?来,能看到对方?在拿着?剪子剪去过?长的烛芯。

美人剪影如?画,一举一动皆从容出尘,即使?只是拢着?云袖低眸剪烛芯,也说不?出的美好。

绛月予剪去烛芯后依然未睡,开始喂凤尾昆鱼吃东西。

凤尾昆鱼的下半身已经?长出骨架和肉,只鳞片还未长合,它还未醒,眼?睛瞬膜紧紧闭着?,但闻到食物倒是会自己张嘴,喂一口?吃一口?,吃得嗷嗷香。

绛月予在等凌弗御开口?。

屋内寂静无声。

只有寒风一阵阵拍打纸窗,以及凤尾昆鱼吧唧嘴的声音。

凌弗御闭上眼?,遮住眼?中深深的眷恋。

这样静谧安宁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他睁开眼?看着?房梁,躺在地铺上双掌垫在脑后,蓦然开口?:“今后,这片竭灵地的灵气将会慢慢归返。”

绛月予停下喂鱼的动作,侧头看他。

屏风另一端没有烛光黑漆漆的,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

凌弗御慢慢继续说。

前些日子他意外发现了竭灵地的秘密。竭灵地之所以是灵气的洼地,是因为底下埋藏着?一角巨大?的肺叶残片,这片破碎残片自己呼吸着?,灵气全部被它吸入。

他已经?收取了这角肺叶残片,今后竭灵地的灵气会慢慢复苏。此外,那截从圣人遗藏那获取的指骨也已彻底炼化。

他现在的实力已经?超过?了全盛时期的圣人。

所以…可以复仇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忍不住了剧透一点点。前世的故事真的会这么简单吗,并不是,前文提过绛月予的记忆被篡改过,她其实不是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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