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突然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回忆如潮水急剧消褪。
绛月予低眸,发现戳她的是一串烤肉。顺着烤肉望过去,右手边的凌弗御正笑眯眯地看她:“这里可不是茶楼,好歹吃点,嗯?”
“不……”用了。
刚说了一个字,肉串就被趁机塞进张开的嘴巴里。
绛月予眼睛微微瞪大。
这个家伙为何总是这么……这么……自来熟?
凌弗御毫无惹恼人的不自在感,捉住绛月予的手,引着她抓住肉串的竹签:“吃一串吧,我的小圣女,味道很不错的。”
绛霄这次站在凌弗御这边,跟着劝绛月予。
她已经吃完二十多串烤肉了,面前全是竹签子,小鸡点头式地劝说:“是啊主子,真的很好吃,这好像是火角羊的肉,也不知道这老板怎么烤的,好香好好吃啊!”
绛月予瞟了凌弗御一眼,最终拿着竹签,慢吞吞地吃了一口。
味道确实不错。
火角羊肉本身略辣,入口若刀割,但这串火角羊肉不知经过了什么处理,只留下一点点刺激味蕾的辣意,不多不少,恰恰正好。
而本身选料部位也极佳,三分瘦,一分肥,外层酥中带脆,内层肉质软嫩爽滑,一口下去齿颊留香,是极致的味觉体验。
不知不觉绛月予吃完一整串。
刚吃完,唇边又被戳了一块香糕。
“来洛明城不吃绿玉豆糕就白来了呦。”凌弗御弯起桃花眼。
绛月予低头默默咬住了绿玉豆糕。
绿玉豆糕入口绵密如甜雪,确实也是难得的美味。
但是凌弗御这样亲昵的动作让她感到不适。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热衷于投喂自己。
绛月予细细地吃完绿玉豆糕后,正色道:“神女你不必如此,我自会……”
“小月予你刚才叫我什么?”凌弗御截住她话头。
绛月予顿了顿。
“神女?”
凌弗御肃容正色道:“我们这等关系,如此称呼未免太过客气。”
“我们……这等关系?”绛月予迟疑。
她们有何关系?
凌弗御正色道:“我们可是有肌……唔!”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一串羊肉串堵住。
绛霄下巴都要掉了。
这不是她清冷圣洁的主子会做的动作!
主子是在堵对方的话吗?难道说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可是她不是一直跟着主子吗?啊?
颜羲也感到意外,好奇地看着她俩。
绛月予冰山冷脸变得有些僵硬。
在众人的目光中,她缓缓放下手,忍住捏法决的冲动,暗中吸了口气,慢吞吞地说:“那唤你弗御可好?”
颜羲笑颜温和,声音清朗,似是很高兴看见这幕:“看来你们已经成为了朋友。”
绛月予启唇欲解释,却最终又闭上,眸底划过一丝懊恼。
“错!”
却听凌弗御清脆反驳。
三人看向她。
安静诡异的气氛中,凌弗御笑眯眯地宣布:“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好姐妹,那个词叫什么来着……闺中密友,对不对?”她朝绛月予挤挤眼。
绛月予更僵硬了。
.
华灯初上。
一行人茶足饭饱,起身离开仙客来。
仙客来老板坚持不收钱,眼泪汪汪地一路将他们送到门口,看着她们身影都远去了,鼓足勇气大喊。
“仙子,三十年内,三十年内您再来光顾一趟吧——!”
声音颤巍巍的,带着恳求。
他没有修炼天赋,只是个炼骨境中期的凡胎,至多能活到九十岁。今年他已经五十了,八十岁他还能颠得动铁锅,再老就不行了。
他很想很想再让凌弗御尝尝他的手艺。
凌弗御停步。
“如此手艺消失可惜,也罢。”
她转身,手指弹动,一道流虹飞入老板体内。
黄一勺顿时被虹光包裹。
他惊骇地感觉体内有充沛炙热的能量在涌动,久未打通的剩下三节脊柱骨在这股能量的包裹下,从下往上依次打通。能量还不止歇,如同炙热的岩浆在往上飞速流窜,七节天柱骨一节一节地打通后又窜向玉枕骨。
最后两百零六块骨头尽皆打通。
炼骨境大圆满!
有新生的炙热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骨髓中流出,转眼间体内的血液重换了一遍,血液流转全身,花白的头发变得乌黑浓密,皮肤变得弹性有光泽。
他已经跨入炼血境,而体内的能量依然充沛。
更富有生命气息更富有能量的新血,还在不断滋生,血液跟着筋脉流转全身又不断滋养腑脏,炼腑境指日可待。
虹光消失。
黄一勺激动地睁开眼睛。
街上人来人往,凌弗御一行人已经失去踪影。
“老板!”
“掌柜的!”
几个伙计旁观了他的奇遇,激动羡慕地围了上来。
炼骨境,炼血境,炼腑境,是为三炼之境,三炼境顺序不可逆,炼骨才能造血,新血才能养腑脏。
炼骨境巅峰,一般能活到一百一十岁,炼血境巅峰,一般能活到一百四十岁,而炼腑境巅峰,也就是三炼之境巅峰,则能活到一百九十岁。
甚至有善于养生者,活到两百岁的。
也就是说,黄一勺寿命一下子延长了一百岁!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了。
已经看起来跟年轻小伙子一样的黄一勺,对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起身后仰头看向自家酒楼上挂的“仙客来”牌匾,他呆愣地看了一会,似乎领悟到什么,猛地打了个激灵,然后激动地拍了下大腿,涨红着脸高声宣布:“我要再换个牌匾!”
伙计们一脸懵:“啊?”
“换成什么啊掌柜?”
黄一勺激动得双眼放光:“换个‘仙客再来’牌匾,大一点的,花重金,要名师题字!对,就叫‘仙客再来’!说不准真的管用!”
……
戌时快到了。
天色已经变得漆黑,洛明城街道上的人却越发的多,特别是主街,那叫一个人头攒动,每一个角落都站满了人。
无论是壮年男子还是妙龄少女,无论是耄耋老人还是总角孩童,全都带着自己的灯走出家门,来到大街上。
所有的灯都没有点燃。
除夕夜寒冷。
黑暗中,孩童们为了取暖不停地搓手跺脚,有感情好的夫妻一对对鸳鸯似的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身上披着裘衣大氅的富人和穿着粗布短褐的穷人站在一起,彼此像熟人那样朗笑着聊天,没有任何隔阂。
夜色昏暗又没有灯火,为了避免碰撞,大部分人站在原地,不怎么走动,大家也都很小心地护着自己的游灯,不让旁人挤踩到。
绛月予环视了一圈。
洛明城的游灯种类真的很丰富。
有兔子形的,有莲花形的,有桃子形的,有萤火虫形的,大小都不一,最大的游灯竟然有十米来长,看起来竟是一条蜈蚣灯,周围有很多家丁模样的人护着,不让拥挤的人群踩到“蜈蚣”的脚。
他们找了个河边的位置。
因为施了海隐术,拥挤的人群不自觉离他们三尺远。
离他们最近的是一对父子,孩子还小,只有膝盖那么高,说话奶声奶气的,口齿倒很清晰。
“爹爹,好黑啊,我想点灯!”
“这灯不能点,等戌时一到,它自己就会亮起来啦!”
“为什么我们不能自己点啊?”小孩懵懂。
“因为游灯跟我们家里普通的灯不一样,它里面放着的不是蜡烛,而是阵盘!”
游灯之所以叫游灯,而不是普通的花灯,就是因为里面置有阵盘。
阵盘又叫阵心,因为有阵心在,游灯价格可不便宜。但游灯节是大节日,而且一年只有一次,游灯又寄托了人们的心愿和祈祷,所以即使是普通人家,也会咬咬牙买一盏。
小孩继续懵懂:“什么是阵盘呀?”
父亲疼爱地将孩子抱起来,指着不远处的一辆牛车说:“阵盘啊就像那辆车车的轮子,平时不动,但只要牛跑起来,它就会飞快地转动,带着车呼呼地跑。”
小娃娃听得似懂非懂,点了点小脑袋瓜,乌黑的眼睛水汪汪的:“哦,阵盘就是轮子。”
过了会他又问:“可是拉它的牛藏在哪呢?”
父亲抱着他哈哈大笑:“牛啊藏在阵盘里面呢,只不过这牛现在还睡着,要到戌时才能醒来!”
小孩子的问题连绵不绝,像永远也问不完:“戌时什么时候到呢?”
父亲轻快道:“快啦!”
小孩用力点头。
父亲:“咱们数数好不好?”
小孩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好,我会数到二十呢!”
“那现在开始数。”
“嗯!”
“一。”
“一。”
沉稳的声音和稚嫩的声音交叠。
“二——”
“二。”
“三——”
“三。”
还未等他们数到四时。
“咚——!”
钟声于寒夜中响起,钟楼上的青铜大钟被撞响了。
古朴的音韵随着震颤的铜钟不断回荡,洪亮又绵长,代表戌时的声音响彻整座洛明城。
像一阵带有仙法的风倏然抚过。
登时,从远至近,一盏盏游灯迅速发光,转瞬间整条大街煌煌如白昼,犹如漫天的繁星坠落洛明城,又或者是太阳的光辉化作瀑布倾泻流淌。
在如此辉煌的灯光照耀下,街边那一颗颗树仿佛化作了燃烧的火树,每一片叶子上的脉络都纤毫毕现,覆盖着朦胧灼亮的光辉。
普普通通的城中河化作了一条灿烂星河,河面上万千星子般的灯火倒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