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我便和陶家同时启程,回京。”
他转身向禅院而去,似是漫不经心一般轻言,可说道回京二字,却似是又掺杂了别的情绪,变得复杂起来。
他身后的花枝忽然抖动几下,那个褐衣男人起身走出。
“是。”,他沉声应道,声音竟有些不稳,似是十分激动。
——
主人,你听见了吗,小主人,他决定还俗了。
净度法师没有说错,小主人他终于等到有缘人了。
说不定,他这把老骨头还能等到小小主人呢。
——
褐衣男人抬起头,出神的想了一下,最后笑出了声,仔细一看,竟是一五十多岁,眉目刚毅的男人。
对身后发生的事丝毫不知,一个月后,陶灼的美男爹就收到了吏部文书,拙升他为户部郎中,正五品官衔。
美人娘亲听闻后喜悦无比,带点安慰之意,摸了摸陶灼的头发,随后立即指挥下人,收拾好家什,短短三天,就踏上了回京之路。
夜色渐起,陶灼和家人吃过晚饭后,来到船舱外,准备走两步消消食。
倚靠在船舷上,陶灼眼睛微闭,感受着夜色下,夹杂着水汽的微凉河风缓缓扑在脸上。
唔,在这四月天里,倒是有些凉了。
这样想着,她笑着摸了摸出来时,美人娘亲给她披上的披风,虽然她已经不惧冷热,可亲人的关怀,总归是让人心暖的。
“我找了你六年,你都未曾出来见我?这次怎得就跟上来了?”
她未曾回头,只!懒洋洋的轻问,声音很小,穿不过身边两步之外。
话中却没什么不解,似乎只是闲来无事,随口一问而已。
“大概是这六年来,我发现你还算是个好人吧。”一道声音略有些沙哑,却偏偏让人心痒难耐的女声,轻飘飘的在陶灼身后响起。
只这个声音,就足矣让那些男人如痴如狂,女子嫉妒不已了,可偏偏在陶灼身后的月见等人,竟似是未曾听见一般。
陶灼一转身,往船舱内而去,眼神欣赏的看了一眼身侧的紫衣美人,不,美鬼。
她正是陶灼在迎客来找了六年的那个怨鬼,曾经名躁乾国大江南北的梦里乡花魁,倚梦。
头梳凌云髻,眉细而长,直入鬓中,一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鼻子挺直,嘴唇饱满而红润,好一副美艳的容颜。
视线往下,脖子上赫然是一道青|紫勒|痕。
竟是被勒|死的。
啧,陶灼心里感叹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可是很丑?”倚梦摸了摸脖子,随后一笑,满是平静的模样,“我也觉得很丑,所以,我要去问问,那个说是会一直保护我的人——”
她的眼神径直看向北方,这时,才有了一些怨恨,“问问他,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我,”
陶灼静默,女人成鬼,八成是为了情之一字。
以前她不懂,可她现在似是有些懂了。
因为——她现在只要想到那个,只对自己笑的守慧,以后会对别人笑,她的心,就频空生出些烦闷。
明明只是想想而已。
明明以前不会这样的。
阿灼这样想着,很是不解,却又有点欣喜。
这一点若是让华云芝知道了,必会点一点陶灼的额心,傻姑娘,那只是占有欲而已。
可她不知道,所以她的小阿灼,眼看着就要被大尾巴狼叼走了。
随后她又想到,若是她遇到这种事会如何呢?
最后却轻轻一笑,她不会让自己落到这一步,她很肯定。
因为不论何时何地,她最爱的,都会是自己。
“你们退下吧,”陶灼轻坐在窗边的几榻上,挥了挥手。
月见几人随即安静退下,动作恭谨而利落。
“不愧是怀谦侯府,百年望族。”倚梦斜倚在门边,风情万种的感叹了一声。
“说说吧?”陶灼挑了挑眉,轻声说道。
“我,不知道他是谁。”倚梦轻声开口,话语中慢慢都是苦涩。
“不知道?”
“当初我在梦里乡遇见他,一见倾心,”说道这里,倚梦的眼睛瞬间仿佛有了光,“而后他为我赎身,带我去了迎客来,我们在那里缠|绵了半月有余,后来,”
说道这里,她约莫是回想起了死前之时,再也不能维持冷静,眼睛倏的通红,周身阴气涌动。
“还能冷静吗?”陶灼伸手夹出一张封印符。
到底是怨鬼,戾气不深,不必陶灼动手,倚梦就慢慢平静下来。
“后来,忽的一天,他被人叫了出去,随后,我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黑衣人,勒死在了迎客来,身体,就被埋在了迎客来后院。”
倚梦说着,脸上忽然掉下大颗大颗的泪珠,俱都化作了阴气散在了空气中。
“哦,也就是说,你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是谁勒死的你?”陶灼安静的听完,随后总结道。
倚梦摸了摸脸,随后看了看指尖的哪滴泪,忽的轻笑起来,“是,我不知道,等我魂体聚起,已是半月过去,他,也再不见了踪影,这些年我找遍了柳州城,都没有他。”
“你死了多少年?当年柳州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又是多大?”陶灼一挑眉,随即问道。
倚梦恢复了平静,又是那副风情万种的模样,蹙眉想了想,“我死了二十年了,当年柳州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似乎去了个知州亲迎的大人物,他,当年年方双十,祖籍京都,听他说,此次出行,为的是及冠后出门游历。”
陶灼捻了捻手指,将这些串在一起想了想。
“以我看了这么多年话本的经验,他很可能就是那个知州亲迎的大人物,照这么推断,杀你的,不是他娘,就是他妻子。”最后她总结道。
倚梦点了点头,这些年,她翻来覆去,想了无数次,这个,的确是最有可能的。
“可他为什么没有来找我,一次都没有,一次,都没有。”倚梦有些激动的说,随后,慢慢变得悲凉哀戚起来。
陶灼不做言语,为什么?谁知道呢。
“好,我知道了,回京后,你和我一起到处看看吧。”说着她拿出一块刻了养魂阵的玉佩,冲倚梦招了招手。
倚梦哀戚依旧,只好奇的看了眼玉佩,随后合身投进玉佩。
七日后,京都外,运河码头。
陶灼看着缓缓靠近的码头,心里忍不住有些雀跃,啧,这船,坐个两天还好,坐久了,可就不太舒服了。
随后眼睛一扫,准确的在乌泱泱的码头找到了怀谦侯府的马车。
盖因它太过显眼,五辆马车,一溜排开,车上怀谦二字大旗迎风招展。
再加上过路之人不自觉避开,平白空出一片空地,更是惹人注目。
“阿灼,小心点,”华云芝轻拉了拉陶灼,柔声嘱咐。
“爹,娘,这就是京城吗?好热闹啊。”陶行嘉好奇的看着码头,有些激动的说。
“是,这就是京城,阿福,还记得爹教你说的话吗?”陶定章摸了摸幼子的童髻,轻声问道。
陶行嘉点了点头,“记得,要叫祖父祖母,大伯二伯,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二哥三哥,嗯,总共六个哥哥,还有七个姐姐。”
“很好,阿灼你呢?”陶定章复又看向陶灼,
“知道了,爹你说的那些我都记得呢。”陶灼回头灿烂的笑了一下,尾音拉长的说。
“老奴见过三老爷,三夫人,五小姐,七少爷,恭贺三老爷衣锦还乡,请先上马车,老太爷和老夫人已经在府里等着了,”
陶灼一家人前脚下船,恭敬侯在码头的罗管家就赶紧迎了上来,嘴里连声说道。
“罗叔不必多礼,”陶定章轻声说道。
“罗叔轻起,”华云芝也微笑一下,随后开口,“阿灼,行嘉,来见过罗爷爷。”
“罗爷爷。”
“罗爷爷。”陶灼和陶小姐异口同声的说。
“当不起,当不起,唤老奴老罗就好。”罗管家恭敬弯下腰,连连说道。
陶定章轻笑一声,抬步往马车走去,“罗叔,你就不必客气了,想必爹也认同的。”
罗管家慈祥的笑了笑,“还是不可,老奴只是一介奴仆罢了,当不得,当不得。”
陶灼冲他笑了笑,陶行嘉也是一模一样,给罗管家来了个灿烂的笑容。
随后一家几口径直上了马车,打头向怀谦侯府行去,至于拉回来的东西,则都由陶府家仆一一卸下,而后拉回陶府。
马车从京都南门而入,而后仿佛瞬间跨进了另一个世界,一片喧嚣,扑面而来。
“哇,姐姐,京城比柳州热闹好多呀。”陶行嘉清脆惊讶的声音响起。
陶灼拍了拍他,“阿福,以后当着别人的面可不能这样哦。”
“啊?”阿福回头看她,随后翻了个白眼,“我知道啊,我不会给他们说我是土包子的机会的。”
“臭小子,”陶灼戳了戳他的额头,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
“呵,”华云芝捂嘴笑了一声,陶定章伸手一揽,她就顺势轻轻靠在夫君怀里。
马车缓缓穿过城南,进入了真正热闹的城中。
两边的店铺更加干净整洁,装饰也愈加豪华。
陶灼看了几眼,暗暗记下了有鬼的那几家店,以及绸缎庄和首饰铺子。
随即决定等回到侯府,安顿好了就来看看。
诶呀,她即将拥有一大堆小弟了,这样想着,不由有点小激动。
不愧是京城,鬼都比柳州多。
这样想着,马车前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马蹄踏地声,路人的惊叫声,女子的尖叫声,随之响起,怀谦候府的马车也猛地停下。
陶灼一手美男爹,一手美人娘亲,身子稳稳不动,华云芝紧紧搂住陶行嘉,如此下来,一家人倒是都没有出事。
“出什么事了?”华云芝抱着陶行嘉拍拍他,而陶定章则是搂住她,细心的给她顺气。
马车帘随即掀起,露出罗管家满含忧虑关心的脸,“三老爷,你们没事吧?”
“我们没事,罗叔,前面发生了什么?”陶定章细心照顾着惊魂未定的爱妻,眉头微皱,凝神严肃的问道。
陶灼透过掀开的帘子向外看去,就见一辆被棕红色骏马拉着的二轮马车在街上横冲直撞,马车后面几个家丁在哪儿惊恐的追着,马车上更是惊叫连连。
就在此时,一个玄衣男人从路边的酒楼一跃而下,随后一掌击在骏马头顶,发狂的骏马这才停下,缓缓倒在地上。
咦?有热闹看。
她倾身将帘子掀的更大,陶定章和华云芝不由随之看去。
那个玄衣男子不知低声向马车厢里说了什么,两个衣裳凌乱的绿衣丫鬟先出来,福身一礼,相互搀扶着自另一边跳了下去。
此时几个家丁也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
随后,就见马车内,一个梳惊鸿髻,柳眉杏眼,一身气质温柔如水的粉衣女子,手捏裙摆小心钻了出来。
那个玄衣男子似是愣了愣神,立即温柔的伸出手,粉衣女子低声仿若娇嗔了一句。
玄衣男子看了看两个惊吓过后,有些无力的绿衣丫鬟,又低声不知说了一句什么。
粉衣女子这才含羞带怯的把手搭了上去。
玄衣男子手一用力,粉衣女子就借力跳了下来。
咦,不对!
看热闹正看的高兴的陶灼,忽的凝眉一想,这个,好像是书中的男主英雄救女主那一段啊?
一身玄衣,一袭粉衣,于食色酒楼前面。
陶灼抬头一看玄衣男子跳下的小楼,食色酒楼四个大字醒目无比。
没错,就是他们俩了。
不过,她这个未婚妻还活着,她们这样做,自己是不是被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