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氛围是静了一会,林可没料到梅露这么开门见山,说来,她问起人鱼的语气居然这么平静,好像那只是路边的野猫。海风湿润,吹在身上很冷,天才刚亮没多久,海面还不足够热。
林可没移开目光,脑中一闪而过的是自己能否隐瞒。这不是出于保护卡卡的意图,当然这也会有一点。梅露笑笑,看上去并不像她想象的疯狂科学家:“你用不着隐瞒,我们追踪这可爱的天使很久,从发现它的惊喜到现在有两年五个月了,足够让大家说这件事时不发疯。而且,除了你,没再发现过它亲近人类。”
啊哈,她想,看来还是卡卡的老熟人。
林可没因为这种话就放松身体。梅露还说除了她没见过卡卡亲近别的人类。梅露又是什么时候发现卡卡和她在一起?而且一年前的那件事绝不能暴露,林可不想自找麻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直截了当地拒绝:“可能我英文不够好,我不理解这个词。”梅露的神情很平静:“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想可以回船上后再谈。”她回过身,继续拉动马达。
汽艇在海上风驰电掣,时间格外快。她们接近船,能看见船首高悬的人鱼铜像,还有它的名字:罗蕾莱号。
真是诗意。罗蕾莱是传说中以歌唱迷惑水手的海妖。长发卷曲的复古女人昂首铜像和洁白的船体组合在一起,有种奇怪的和谐。汽艇越近就越能感受到船有多大,巍峨的顶,抬头望不到边,仿佛海上的王国。船舷抛下自动绳梯,梅露将绳子固定在林可身上,她自己在后面,这样给上面信号后,她们就一起被拉上船。
医疗船尽职地履行职责,林可被轮椅送进医务室,由一位金发女研究员为她做进一步诊断和治疗。和林可想的正相反,她的动作利落、专业,毫不藏私。林可试着索要卫星电话,出乎意料,也没受到阻碍。她问清自己所在的地点,这里是太平洋公海的一处岛屿。她拨通号码,联系中方大使馆。
居然也接通了,返回文明世界的进展顺利到不可思议。林可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失踪两个多月了,作为被海盗劫持默认死亡的倒霉鬼,甚至上了微博热搜。不幸中的万幸,她没暴露身份,在新闻里还在叫做林某。大使馆立刻联系林可家人,转到亲情热线,现在家里管事的是她哥,通话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林可说了声:“嗨。”她哥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司董事长,普通的富二代,普通的父母车祸,传承家业,带领一家子靠他富贵的亲戚负重前行的背锅侠。最近经济低迷,她哥忙得焦头烂额,很难对他妹平安归来表达更多喜悦。“我会给大使馆送锦旗,你下次再去海边我就打断你的腿。”哥哥和林可一样的平静。“什么时候回来?”
“我问一下。”林可回答,并没刻意捂住话筒,抬头放大了声音询问金发妹,她叫凯特琳。
“哦,抱歉。”凯特琳据说是德国人,不过英文很流畅:“我们的科考任务还没结束,暂时不能返航送你离开。”
“我看到你们甲板上有直升机?”林可问:“那个可以用吗?”
收拾东西的凯特琳耸了耸肩:“那是紧急逃生用的。平时除非boss批准否则不能驾驶。”
林可对电话回答:“还不知道。”
总之,能联系上就行。继续电话说一会儿,林可抬头就看见梅露站在门口。她已经擦干了头发,换了裤装,身上披着白大褂,看起来很专业。她说了声:“之后再联系。”并挂电话。梅露走进来的动作像刮起一阵风。
“跟我来。”她说,并弯腰再次捉住林可的手,有力地一握:“看来你已经初步处理好了,如果有精神的话,希望能和你谈谈,可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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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可觉得焦头烂额,她在警局里花了太多时间。仓促请来的律师没带翻译,专业名词的沟通已经不顺畅,加上旁边大吵大闹,丧子母亲滂沱的泪眼,被叫来充当证人的珍妮佛大声的反驳,整个办公室陷入一种混沌的吼叫。
林可恨不得骂闭嘴,但是是她的律师叫她闭嘴,最好连呼吸也不要张口。
“她是今天回来的,我能作证,我帮她买的票!”
“杰夫和她约会被拒绝过!她还报了警抓杰夫!他们之间是有仇恨的!”
“所以您的儿子带着刀具潜入我当事人的房间,想要伤害她。而且尸检的初步报告是,死者是被野兽攻击导致失血休克,跌入水中溺死。”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林可几疑是做梦。她坐在一边,思维麻木,不知是过于冷静,还是过于惊悚。一时之间她无法做出反应。她的脚下是一片血海。苍白的人鱼从中浮上水面,悠闲自在。卡卡欢快地招呼她:“卡啊!”一具尸体在它尾巴上载浮载沉,死不瞑目。
林可退了两步,但脚印已沾染上血。手机掉到地上,滚了两下。卡卡的眼睛被吸引,但是它还没有游过来,林可张开了嘴巴。
“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喊声刺破夜空,人鱼被她吓到,猛地昂起头。林可反手抓住栏杆好让腿软的自己能坐下去。电光石火,她已经认出来这个带着刀子潜入她房间的人是杰夫。
杰夫死在了她的泳池里。
她张开嘴,用力吸气,既是惊恐之下的应激反应,也是为了发出更尖锐刺耳的吼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尖叫着,并且最快速度脱下睡衣包住手掌,捡起死者的手机确认没留下任何异常影像。然后她把它丢进水里,并抖着手找到自己手机报警:“杀人了!”
后来的事情在记忆里光怪陆离。卡卡在异常的尖叫里躲到离林可最远的水边窥视。它犹豫着没离去,但当第一个人开始擂门,它便一头栽进水里。林可全程没有靠近泳池和尸体一步,四周灯光亮起,然后门被踹开。在外面的人冲进来把林可按在地上前,水花咕嘟一声,重归寂静。
野兽侵入人类房屋,伤人致死,这新闻大概能让整个海岛小镇地震。林可在一个不眠之夜后终于通过同学联系到一名律师,把她保释出来并帮忙辩护。但其实事情的来龙去脉很明白,杰夫是打听到她的行程,蓄意持刀潜入。她没有嫌疑,只有饱尝丧子之痛的父母的哭诉指责。现在律师正在严厉地要求当局对媒体保守秘密,这种凶杀案在充满游客的镇上是最疯狂的谈资。如今已经全球化了,消息很可能传回国,给他的当事人造成隐私困扰。
“你有看到是什么东西吗?”警官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问她。林可的回答是一样的:“我看见有个东西趴在杰夫身上。”她被包着毛毯保暖,这操作她只在美剧里看过。她的确止不住颤抖,想起水面上一片血海的时候这很容易。“但我叫出来的时候它就逃跑了。”她一遍又一遍重复,也不厌其烦地回答。
“那么它是往水里还是岸上逃呢?”询问这个问题是有原因的,初步尸检的结果是致命伤口是被锐利指甲撕开,这进一步洗刷了林可的嫌疑。但是显然,海岛上不会有陆地猛兽,它们通常也不用爪子而更多是用牙齿攻击。这令人费解。林可沉默一会,她难以抉择自己该怎么说,她最终决定不要在现代的监控手段下自作聪明。“我没有看清楚。”她说:“它钻进水里去了。”
小岛上的旅游业立即萧条,警方和海岸护卫队加入了巡逻。监控果然被调了出来,但模糊的影像只能观察到有什么东西在这片海域徘徊不去。这里的监控网没有□□那么严密,现在想要找到什么也力不从心。林可被保释后换了个远离海岸的公寓住,算是官方保护,协助调查,她需要为自己连续十几天购买大量肉食做回忆录,但其实没有证据证明她饲养猛兽,她只是去超市买过鱼食和玩具,但鲨鱼更不可能被驯养。他们问到她为什么买,林可回答:“我只是想试试会不会有鱼游到泳池里。”她说:“你知道,那里和大海连通。”
这不新鲜,她没嫌疑。大约一星期后律师通知她可以走。
“他们找到那东西了吗?”她问,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在视频中展现一个苍白紧张的表情。林可的确为见到尸体做过几天噩梦。律师摇头:“没有。他们说可能是被潮水不小心冲上岸的某种剑鱼或是小型鲨鱼。”
用这解释杰夫的伤口不够合情理,但他死于猛兽而不是人类袭击,这点确凿无疑。林可最好尽快离岛,免得卷入当地人的仇恨风波。林可保证:“我马上就走。”
她拖着行李箱前往码头。海岛上有机场,要从这里坐轮渡到最近的城市去。现在作为一些报团旅行却被意外中断的游客补偿,也有调度过来的游轮在接客,计划在那里过完剩下的行程。人们坐小船上到船上,一路兴高采烈,林可排队在其中并不起眼。
船上的待遇也很优渥,这只是一艘小型度假游轮,8米高,15个房间,船主经常开船接待家庭朋友开趴体,现在也很乐意接待他们。林可分到一间有阳台的空房,简单的微波炉甜点和牛排红酒。现在她可以在放下行李后出去吹海风,并看着其余游客报名开汽艇,在周围海域比赛和捕鱼。
他们在海上玩了两天,晚上则在甲板上烧烤。天已黑了,游轮选了一块巨大的礁石边停泊,当最后一缕余晖沉在海平面上,如血一般。
林可洗了头靠在栏杆上喝酒,顺便点燃一根烟。海面平静,明天游轮就会送她回到城市,然后坐飞机回家。她玩了一会儿手机,回一些朋友和老哥的问候,然后进门去淋浴睡觉。
她半夜时听见歌声。
林可竟然能很平静地醒来,在歌声中沉浸。船安静得死寂,只余歌声,如雾般飘来。她躺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走出去。
满船的人都睡着了,庞然巨物浮在水上,像一头闭眼休憩的怪兽。林可沿着黯淡的走廊到甲板上,向下走到一层。她沿着走廊,没穿鞋子,睡衣贴在身上,像梦游的幽魂。她终于走到汽艇的边上,它们还滴水未干,捕鱼的标枪还没有散去血腥。绕过拐角,能看见视野开阔,礁石明亮,披散着月光,洁白苍蓝的人鱼正迎着风坐着,低吟着,惬意地散下长发。见她走过来,那张青白的面孔,转过来,朝她投来一瞥。
它当然不会有事的。它能独自从大海中游到木屋,自然也能毫发无伤地出去。但是,它怎么知道林可在这里的?
“卡卡。”林可叹息说:“你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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