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6.21】

林可没关注事件后续,她没有傻到留在原地等警察来。街上的人多到群魔乱舞,灯光乱射,路边的音乐震耳欲聋。她想她口音足够纯正,应该没人会发现谁报的警。她抱着纸袋被人流推着走了一会,注意到几名执勤的警官走近,对着巷子看了门牌号后散步般过去。

她便挤出人群,抱着东西回度假村去。

卡卡对新来的玩具很感兴趣。在一堆泡澡玩具中,它独爱尖叫鸡。林可坐在池边拆包裹,手边摆了一堆瓶罐。抓到尖叫鸡时她不小心捏出声音,卡卡正百无聊赖地在打水花,突然朝她手上看来。

很明显,它被声音吓到,但很快地,卡卡意识到什么东西在发声。它的确很聪明。人鱼游过来,像月光中的一抹轻巧无声的波痕。它优雅地凑近林可,金色的眼睑向上拉起,露出寒冷的瞳孔。它像一条蛇,又像一头湿漉漉而美艳的怪物,伸头过来,两只手搭着池边,看着林可的手。

卡卡凑得很近,专心致志地看着,它几乎没有温度,呼在林可手上的气息,是冰冷的。

林可将尖叫鸡朝它一递,它本能地往后仰,但没有龇牙。它的嘴紧紧抿着,歪着头看那只鸡。林可捏了捏,尖叫鸡猛地在空气中咕叽一声。它猛往后仰,拿手打开。

林可本来就没握牢,鸡掉到水里,随水浮沉。卡卡游过去开始攻击这只无辜的玩具。林可把其它玩具也放进水里,又拿着活力剂的说明书开始看。它有促进伤口愈合的功效,但林可这才意识到,人家养鱼都是一个水缸,而林可养鱼是一个泳池。这个泳池和大海连通,药倒下去,大概几小时就换水完了。

不过药效是通过鱼的皮肤和鳃部吸收……应该也行。林可说:“卡卡?”

卡卡回过头来看她。它似乎是第一次对林可的呼唤有反应。林可送它的梳子、耳环、项链等等都被挂在头发上,随着光线闪烁。它不发声,尖叫鸡捏在手上,一个用力:“叽啊!”林可拿了块肉,摆在池边。

卡卡现在是自助用餐,林可一日三餐定时供给,把盘子摆在池边,卡卡自己会来吃饭。有时它吃自己捉来的鱼(它去哪里捉来的鱼?),肉就不碰,林可也会更换。但林可偶尔在额外时间给肉时,它一定会拿来看看,好像这肉出乎它意料,它要瞧瞧里面有什么。卡卡轻盈地游过来,它的面孔对着林可,下半身藏在水里。林可拧开盖子,用浸湿的纱布沾了点药水擦在自己的伤口上。

卡卡捧着肉吃,一边吃一边看她。等林可当着它的面将这瓶药倒在水里,它就退后到安全的水域里,盯着撒下去的水。

不过看起来倒没发怒。

林可也就算了。盖上盖子,把瓶子放在一边,自己进去房间洗了个澡。等她擦着头发出来,就看到卡卡举着鸡,拍来拍去地玩。所有的药瓶都被扫进水里,离着岸边很远。这用心昭然若揭,它相当聪明。林可笑笑,坐下来,朝地上拍了拍。“卡卡!”举起手。这是梳头前的动作,“卡啊!”卡卡叫了一声,巨大的尾巴在身后晃晃,打起水花。

它轻盈地游过来,扭过身来背对着林可。林可帮它把头发上的东西都解下来,拿起贝壳梳,开始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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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卡卡一向没什么耐心,回去的路上又开始闹脾气。林可不得不在路边的礁石停留,给它梳头,摸它的脸和身体,把它搂在怀里,耐心哄它。

这真他妈冷,她衣服都湿透了,必须脱下来,被海风一吹就全起鸡皮疙瘩,还要有一条鱼钻过来,肆无忌惮地汲取体温。卡卡的手滑下来,顺着胸口好奇地一路向下摸,最后捂着她的肚子,尖锐的指甲放在肚脐上。林可抓住它的手拿开:“不可以碰,卡卡。”

它听不懂,抬头看她。没准它是装听不懂。林可拿开它的手,然后它又放回去,十分自然,顺理成章。它舔着她的脖子,小口地呼着冷气,尾巴在腿间打来打去。尾纱有时顺水漂流,挠着脚底,轻柔的痒。

这是玩闹,但狩猎也是同样。林可不止一次看见它剖开鱼腹,放血后大快朵颐。对卡卡来说,仰望别人和开膛剖腹是种本能。她抓住它的手揉搓,卡卡抽两下没抽开,也就放弃,软软地任她摸,自己眯着眼靠在她的肩窝里,偶尔啃啃她的脖子,湿润微粘的头发顺着她的身体垂到礁石上。

“卡啊。”它很舒服,并不在乎自己整个靠在别人身上有多重。林可叹了口气,把衣服垫在身下,然后躺下去。

时间过得久后,卡卡也会有一点温暖,整条鱼覆盖在林可身上好歹也能挡风。它身上的黏液会因为脱离水分泌多一些,搂抱着它,像搂抱一条滑腻的蛇。卡卡已经悉悉索索,啃到林可的腮边,那会痛,它蹭蹭林可的脸,呜呜着闭上眼睛,看起来像要睡着了。喂,别叼着人家的下巴睡着啊。林可摸它的脸,指尖稍微探到它的鳃里。

她以为会被咬,但“卡呜。”它发出小声抗议,但声音清亮。林可低头时,看到它盯着她的眼睛。

一点睡意也没有,它是骗她。指尖从善如流地换个方向,滑在鳃的边缘挠了挠,装作并没有戳进去。“你想跟我玩?”林可问。卡卡眨眨眼。它眨眼和人类不同,金色的眼睑拉下来,又往上掀。那动作很慢,又很专注。如果人类学着做,保准眼睛酸痛,哭得一塌糊涂。它小声期待地说:

“卡呜。”

林可的嘴吻下来时,它提前滑下了眼睑。柔软的嘴唇印在眼睛上,微微停顿,尾纱拍击在礁石上的力度大力了。林可让开些距离看着,在怀里的是一个美艳的尤物,它的手捂在林可胸上,是一种毫无自觉的重量。

林可注视着它的脸,然后便往它脸上吻一下。卡卡期待地抬起头,让林可可以亲到别的地方。眉弓,脸蛋,腮边,细密的亲吻。人类温暖的气息呼在脸上,最后一个吻印在嘴唇上。

“卡呜!”它雀跃地张开嘴,甩着尾巴,等她来舔。

给完甜头的林可推开脸。“不行,”她说:“想亲就得回去亲。”她都已经冻得脸青唇白了,这死鱼还想和她亲嘴。

亲他妈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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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海水很冷,回小岛的路很长,好消息是:他们不算全无收获。今晚的天气晴好,月光明亮,眼尖的卡卡突然松开林可急速下潜。几分钟后,他们就获得了一只海龟。它藏在珊瑚丛中,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掀翻。卡卡拖着壳凶狠地把它往前拽了几米,就在这动作间完成了杀戮。

这是意外之喜,林可的小刀终于能开了张。这里离小岛很近,林可可以自己寻路回去。精疲力尽地爬上岸时,夜已经很黑,火堆全都熄灭了,尽管洞里仍然能感到一点暖意。林可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强撑着擦干自己,用叶子包好几块龟肉放进灶堆。

没有精力生火,只能这么煨着,她吃了点食物,躺进床里。伤口泡发了海水,痛得厉害,林可很快就睡着了。

睡梦中,她隐约感觉到有湿漉漉的东西爬到身边来。“卡卡啊!”做梦一般的音色。她被晃晃,大腿和肚子也被沉重地压了。但太困,她醒不来。

第二天早上,林可睁开沉重的眼睛,就看见自己毁了的叶子床。“卡卡!”床是之前的床架晾干,上面铺了叶子,现在半个铺盖泡在水里。卡卡趴在她身上,冰冷的头发和黏液涂了她一身,牙齿含着她的脖子,睡得正香。林可发了高烧,伤口跳痛,全身酸痛,头疼欲裂,上身还压着一条巨鱼。

她没憋住火气,一巴掌打在卡卡屁股上,“卡啊!”卡卡蹦起来,惊慌失措。等它左右张望,确认没危险,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一对凶狠的眼睛就逮住了林可。“卡啊!”它朝林可大喊,声音震得山洞摇了三摇。林可把它按在床里,旁边抄起树枝就揍!

“卡呜啊!”

第二场架谁也没讨得好。林可一身抓伤咬伤,卡卡屁股上鳞片绽开,躲进水里不出来,临走还冲她泼了一脸水。洞里完全冷下来了,幽深的凉意。林可觉得整个身体都要火烧起来,她强撑着吃了点龟肉和冷汤补充体力,然后换了个备用床躺着,继续高烧不退。

她觉得自己病得很重,但没药。这是身体在对昨天意外的抗议,也是一场迟来到现在,终于爆发了的战斗。林可躺着,觉得自己做了很多梦,光怪陆离,一刻不停地在奔跑。昏沉时时间过得快,又到了深夜。海潮拍击着岩石,让她觉得一刻不得安宁。窗帘当做被子裹紧了一些热量,不过仍旧很冷。林可突然觉得脸边一滴一滴坠下冰冷的水,也许自己费了全身的力气才睁开眼睛。

金色的眼睑趴在床边看着她,没有了火,只余月光,照在苍白鳞片的怪物身上,显得它格外诡异。它不防她醒,愣了一下,随即慌张地龇牙。

林可似乎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汽笛。

她没有余力思考。……有人来了?有人登岛。卡卡抬起头追寻声音,神色不安。林可一身的牙印还作痛着,无力爬起。过一会儿:“呜?”冰冷的手指伸下来,带着锋利的指甲,摸摸林可的脸。

它停留得很久,掠取林可的温度。鱼爬上来试图拖走她。而林可突然意识到,卡卡之所以趴她身上睡觉,就是因为她发了高烧。它只是条本能地寻找热源的鱼。虽然林可也会明白:就算卡卡知道她生了病,它可能仍是这样。

林可是不得不叹气。她再进水里一定会冻死,她也不能像鱼一样潜进水中逃走。和过去比起来,这次卡卡惦记她得多,已经很不错了。

她握住这只放在脸上的爪子,那当然不是人类的手。细长的手指,冰凉的鳞片,带着一点粘液印在脸上,冷得令人叹息。林可的声音沙哑:“走吧,卡卡。”

可是卡卡怎么听得懂,重量向她依偎而来,冰冷和湿润染透林可的脸。黑暗的洞穴里,怪物瑟瑟发抖地钻进林可的臂弯。林可叹了口气:“那过来吧。”

她明白卡卡的凶悍,再说也没力气想别的主意。它只不过是被陌生的东西吓到。既然如此,保持安静就好。真有人威胁上门,卡卡能搞得定。她将它拉过来,用窗帘包裹住它,卷两卷,擦了擦。这样就不那么湿冷。卡卡被裹成待炸的天妇罗动弹不得,随即反应过来,恼怒地在她怀里扑腾。

“卡啊!”它一口咬在林可肩头,兴许又冒了血。林可的眼皮已经十分沉重了,摸摸它的头发。

“安静,卡卡。”她摸它脸,没力气做多余的事。卡卡一口叼住她的手指,但突然就像那个夜晚,卡卡乖顺地不动了。林可的嘴唇呼在它的耳鳍边,漫着热气。

“……安静,卡卡。”

他们两蜷缩在一起,在洞穴里,似曾相识的黑暗。卡卡用爪子拽住她的衣服,缩在她怀里,可怜又呜咽。“卡呜。”这是控诉,是控诉外面有人欺负它。林可的思绪很模糊,她在做梦,似乎又回到那个夜晚。有人敲门。卡卡在泳池边玩玩具,抬起头看着。她关上阳台门,拉好窗帘,再走过去打开门,是珍妮佛。

珍妮佛的神色不太好看。“coco。”她直截了当地问她:“昨天报警的人,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