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村长有些道不出话来。
深知再继续辩解下去也只会更显无力,村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都怪我一时财迷心窍,被那何刚铁给蒙了心,一时间分不出个对错来,您大发慈悲,我不奢求您的原谅,只求您别气坏自己。”
他跪下来,一边磕头一边道歉。
这动静越闹越大,引得不少村民围成一团,无声地观望着这番场景。
他们这才知道,他们的村长,又与何刚铁做了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围上前的村民们心中都各有各的想法,有的是排斥,有的是憎恶,还有的是愤恨。
可是在这之前,他们也是做过这样损德之事。
此刻却是只字不提。
就好像只有村长一行人做了这样的事般,唯恐殃及自身。
“无需多言,你们好自为之。”云娇拂了拂衣袖,转身离去。
自己这般尽心帮扶的人居然是这样的品性,云娇只觉自身的眼界太窄,还是有些看不开。
人性其实很复杂,她在这之后便体会到了。
离开后,她先去了柳氏的屋中,看到了门前堆泥的二牛,眼中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女菩萨!”二牛拍了拍手上的黄泥,就要扑过去。
但又觉得自己的手太脏,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屋内正织布的柳氏匆匆赶了出来,虽是惊喜,但面上却又有几分心虚。
“云娇姑娘。”
轻轻地瞥了她一眼,云娇叹了口气,道:“难怪这几日你不肯见我,原是早就知道了,无妨,我今日来此,便是要告诉你,我要走了。”
柳氏的手陡然一紧,满眼焦慌,“姑娘要去哪里?”
“去帮扶那些陷入苦难之人。”
花香沁人心脾,却又变作一条条藤鞭拍打在柳氏全身上下,一介从未出过深山的妇人,也在此刻被这番话深深震撼。
他们原本就是苦难之人,得到救扶却并不感念,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深知自己做错了事,柳氏也没脸挽留,只得低头道:“姑娘保重。”
她不敢继续看她。
“二牛,来。”云娇招了招手。
“伸手。”
二牛很听话地将手伸了出来,恍惚间,他好像见到了一缕淡紫色的光芒从手上掠过,手上的污泥不见了,两只手也变得白净起来。
“要听你娘的话,二牛。”
他只觉得面前的女菩萨笑起来特别好看,自己也跟着傻笑点头。
云娇离开了。
她只跟柳氏一家道了别,也没有和其余的村民说过什么。
走之前,她为这起子村外的密林中设了一道阵法,是防止外来人进入的,也好让那何刚铁死了心,不再做那拐人的勾当。
还未踏出密林,上空落下一束四面刻有符文的金光,将云娇给垄了住,散出的光点灼烧着她的身体,使其不敢妄动。
最后那光越变越小,紧紧地缠绕在她身上,变作一捆绳将她绑住,难以动弹。
一声喝令刺破山风,林中之鸟惊地四处乱窜。
“妖孽!”
挣扎半天也挣脱不开束缚在身上的绳索,云娇这才意识到来人是谁。
这是捆妖绳。
来人是专门除妖的修士。
那修士身着有着祥云暗纹的蓝袍,手持长剑和降妖法器,一身正气地站在带着他前来作妖的人面前。
是何刚铁。
卖完手中女子后,何刚铁被这修士拦了下来,原以为是自己的行径被发现,心中惶惶,但不是。
那人自荐一番后,道:“我乃丘山流云派中人徐风随,见你身上沾有几分妖气,最近可是遇见过什么人了?”
何刚铁原以为是什么专门骗钱的江湖术士,一脸不耐烦地想要避开,让身后的强子壮子催走,但转念一想,最近村里却有外来之人,就是云娇。
她太过于神秘,初来时身旁一个人也没有,便能凭空带来村里人一个月的粮食。
还有她身上的那股浓浓的芳香,常人怎会有此厚香?
这么些时日,没有一个人见到过她食饭的样子,唯有前些时日,强子壮子偷偷望见了云娇深更半夜采着花圃上的露水饮下。
太过异常,种种事件联系起来变显得诡异。
这样一个行为怪异的陌生人留在起子村这么久,何刚铁不禁起了一身冷汗。
万一真如这个徐风随所说的,云娇就是妖,那么她留在这的原因除了要吃掉他们,她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了。
所以她将这几日起子村内发生的重故告诉了徐风随,并将他带了回去。
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平日里那双温和娴静的眼此刻却满是茫然不解地凝望着何刚铁他们,捆妖绳困不了她多久,此刻她能做的只有失望,对他们的失望。
何刚铁有些心虚。
她虽是妖,可却从未害过人,遇见人时也都是用心对待帮扶。
现在却因为她是妖,就要找人将她斩杀么?
可笑。
“我从未害过他人,为何要对我赶尽杀绝?”云娇放声道。
徐风随冷哼一声,举起手中法器,对其喃声着符律,重重朝着云娇的身上一击,腹部遭遇重创,逼的她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她那身粉白衣裳,亮眼地刺痛着何刚铁的眼。
徐风随无情道:“妖便是妖,恶性难除,本就不该存活于世,遇者就地诛杀,不留活口,以为天下安平。”
将冷酷无情说得一副义正严辞,也只有这种自私为己的修士才能道出口,云娇冷笑一声,道:“真是难为你,说得这般振振有词,生而为妖便就该死么?你也过于浅薄了些!”
时间到了,云娇蓄力一挣,缚在身上的捆妖绳霍然断成好几截,砸落在草丛上,罩住她的金光也蓦然消失。
她的右手手腕微微一转,一团火球似的淡紫微光凝聚在手心,下一刻,便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砰”地击去。
何刚铁害怕地下意识用手遮挡,身上瑟瑟发抖着,就怕因此死去。
但被徐风随拦了下来。
他嗤笑道:“雕虫小技。”
见势不妙,云娇转头就跑,却因为两人实力太过于悬殊,她不是他的对手,飞到半空中又被打了下来。
顷刻间,瓢泼大雨,电闪雷鸣,黑压压的天将它们混在一处,那股抚人心房的花香也被这股劲风打散了去。
密林中是没有种花的,但地上却落下了许多粉白色的花瓣,滚落在泥泞之中。
豆丁大的雨珠无情地砸在倒入泥潭上的人身上,像是锋磨过的利刃。
地上奄奄一息地女人感受不到身上的刺痛,只能感受到那颗微微跳动的心脏,每跳一下,便绞痛一下,堵在喉间的凝血,使得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许多。
为…为什么……
她想问何刚铁,可始终说不出话来。
没有力气。
一张黄符被贴在了云娇的背上,符咒带来的伤痛令她疼痛不已,身躯狠狠地抽搐着,那具初见时仿若神明的人现在竟这般狼狈不堪。
“原来是只昙花精。”
徐风随停了手,好似突然有了什么要紧事,没再继续,只是留了些除妖的符咒与法器,让何刚铁保护好村子里的人。
“我现在有急事要前去处理,这妖你们照我说的方法解决,便可无忧。”徐风随叮嘱道。
他说的方法是用火烧。
“方才贴上的那张符便是我派特制的诛妖符,配上生火,便可诛杀殆尽。”
等到何刚铁反应过来时,人早已离去。
只留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云娇。
强子壮子把她扛了回去,回到起子村后,将她丢在了地上,她像一滩烂泥般了无生机,唯有那双眼毫无波澜地看着来往的人。
经过这么一动静,所有人都知道了来到起子村里的女菩萨竟是个妖怪,纷纷变了嘴脸,围在她面前。
就连村长也俨然换了副姿态。
刚开始还是有些忌惮不敢动作,闻言她已经没了妖术害不了人,便愈发放肆地责骂了起来。
“妖怪也妄想装菩萨,我就说她那张妖艳的脸还要装出一副清高模样来,呸!”
“骗了我们这么久!”
“走开!走开!”
一个高高壮壮的小人跑了进来,推开了挨在一处的村民,双手撑开挡在云娇身前。
云娇迷迷糊糊地看着挡住她的背影,嗓音嘶哑,再没有了当初那般动听脆亮,“二,二牛。”
“傻二牛,被骗了还要替人数钱呢!快过来!那是妖,会吃人肉的妖!”何刚铁不满地劝道。
“你们有没有良心!云娇姑娘帮了我们这么多,就因为她是妖,你们还想吃了她吗!”急急跑来的柳氏第一次吼出了声。
她在别人眼里,都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妇人,见到人也不敢放大声音说话,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见柳氏的大喊,却是为了一只妖。
众人的目光像是飞刀一样紧盯着她,她也不惧,“我是个没什么用的妇人,但我也知道,做人应当知恩图报,而不是忘恩负义!”
“难道你们还比不过一个心智不熟的孩童吗?”
她指的是二牛,这么多人,只有二牛一个人挺身而出,义无反顾地保护着云娇。
未免过于荒唐。
可他们还是听了何刚铁的话,留着这么一只妖在村子里,难免后患无穷。
他们将云娇架在了新搭建起来的火场上,满满一圈的柴垛将她圈绕在里面。
上面的人早已没了当初的风光霁月,而是衣衫凌乱,满身脏污,乌黑的长发也在风中肆意地狂舞着。
双手双脚被束缚着,看起来就像放在稻田里驱赶鸟兽的稻草人,不过她可不比稻草人有利。
在他们眼里她就是灾患。
她就像一只破碎的蝴蝶,微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强子壮子两人分别举着一把火,神色凝重地朝火场走去。
而柳氏和二牛则被村民拦了住,死死地挡在外面不让进入半寸地。
看见二牛与柳氏时,她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扬起一抹笑来,一滴泪水无声地滑落,洇在木柴上。
见此状,柳氏更是揪心不已,她悔,悔自己当初不早些告诉云娇真相,若是那时候走了,便就不会有今日的事了。
她悔。
悔啊!
点燃火堆,霎时间腾腾烈火将云娇包围住,火势滔天,热气模糊着里面的景象,没有人能看清里面的状势,想要上前的人被那突如其来的火舌灼伤了眼,便不敢在上前,最后只听见一声极力凄惨的哀嚎声,吓得在场所有人心之惶恐。
漫天的昙花花瓣飘飞到半空中,最后不知飞落何处。
柳氏晕了过去,她被抬回了屋中,自那以后便生了场重病,浑浑噩噩了几月有余。
火烧了两个时辰,二牛是第一个冲过去的人,他亲眼见着女菩萨从这里消失不见了,但他找到了一颗珠子,他捡了回去。
还未回到家,便被巧儿一行人拦了住。
“二牛!那妖怪是不是偷偷给了你什么宝贝!交出来!”巧儿指着二牛道。
“没,没有。”二牛连忙摆手否认。
巧儿却更加生气,冲上前就扒他的衣服,“胡说!我那天亲眼见到那妖怪让你伸手,还有紫色的光照在你手上!”
小姑娘终究没有男童力气大,巧儿只好吩咐后边的几人上前,先是恶狠狠地暴打了他一顿,然后从他怀里找到了一颗透着紫色微光的珠子。
就是他在火场上找到的珠子。
巧儿偷偷将珠子藏了起来,其余几个身为男童,自然对这种珠宝之物不感兴趣,便也忘了这事。
二牛反抗不了,只好回家找娘说事,可娘却昏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再后来,巧儿的父亲悄悄地将二牛哄骗了出去,问道:“二牛啊,那妖可还给过你什么宝贝没有?”
“是女菩萨!”二牛反驳道。
巧儿父亲敷衍着:“好好好,女菩萨,女菩萨有没有给过你其他宝贝?”
二牛摇了摇头,但他却不信,可问了半天也没个结果,他气起来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砸。
成年人的力气总归是比小孩大得多的,这一打,要了二牛半条命。
后来,巧儿一家人匆匆搬离了起子村,起先还有信封传来,而后便再无音讯。
不仅如此,村里的人,除了他们一家,再也没有人能活着出去过。
都是冤孽。